假期结束后,气温再次骤降。
尤其是七号晚上下了一场雨,带走了最后一丝夏日的余温。
早晚的风在这场雨后,渐渐透出凉意。
江枝把夏天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进箱子里,又把秋天的衣服拿出来摆放整齐。
做完这一切,江枝躺在床上,看见两条未读消息静静躺在锁屏界面。
江枝用指腹抹开屏幕上的浮灰,林叙白的名字跳进视线。
两条消息都是他发来的。
第一条是一张电影兑换券的照片,正面有一排小字,写着可以在任意影院换取《404证人群3》电影票两张。
第二条是:我妈的朋友送了我两张电影票,《404证人群3》你看了吗?据说会把2里填完的坑填上的。
寝室外的梧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江枝的指尖悬在手机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的脸,将睫毛的阴影投在眼皮上,形成一小片阴翳。
今天林叙白给她发的消息,与学习无关。
而且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和学习扯上关系的消息。
要回吗?
如果回复了,就违背了她给温言蹊的承诺,也辜负了温言蹊对她的信任。
心里这样想着,江枝打字的手指却没停:不了,这个电影第一部我都没看,估计看不懂。
她盯着自己发出去的绿色气泡,像她心底那株毒藤,在对话框里生根发芽。
这样,算是玩火吗?
江枝蜷起双腿,下身仿佛还能感受到温言蹊发疯那天留下的痕迹。
可她偏偏还是这样做了。
就像故意在雷区边缘散步,脚尖始终悬在安全线的上方。
既享受着安全的侥幸,又隐秘地期待着,下一刻可能爆发的轰鸣。
我很快乐。
江枝看着窗外旋转落下的梧桐叶,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呢?
她轻抚过屏幕上林叙白的备注。
你快乐吗,温言蹊?
林叙白的回复来得很快,几乎是在她发出拒绝的同时。
手机震动时,江枝还在看窗外的梧桐树。
那要不要我们找个私人影院先把1看了?
林叙白问。
私人影院,那是什么?
所谓的私人影院,是一个有高清投影的包间,包间里片源丰富,有院线新片,也有传统老片。
江枝和林叙白分别坐在茶几两侧的单人沙发上,林叙白把手里的两杯奶茶放在茶几上,一杯拿给江枝,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他调试投影仪,手指在遥控器上滑动,房间的灯光随之暗下。
江枝的目光无法适应昏暗的环境,除了屏幕,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几个月前,她和温言蹊也是这样,在昏暗的房间里,第一次做。
电影开场音乐渐渐淡去,主演的名字和人物正式出现在屏幕上。
江枝盯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又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她和林叙白,两个人。
在私密的房间里,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这本该是一部恨精彩的悬疑片。
上映首日就刷新单日悬疑片票房纪录,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剧情解析。
高中上映江枝曾想去看,却始终没能抽出时间。
而现在,当故事真正在眼前展开时,她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
她在想,如果此刻门被推开,温言蹊站在那里,会是什么表情?
会像上次在教室里撞见她和林叙白单独说话时那样,阴森着一张脸吗?
还是会彻底失控?
在这里,当着林叙白的面,让林叙白看着,他和她做?
察觉到她在分神,林叙白拿起遥控器问:“要快进吗?这段好像是有点无聊。”
江枝摇头,强迫自己收回思绪。
起初那些关于温言蹊的念头像幽灵般缠绕着她,但随着剧情深入,诡谲的氛围终于攫住她的注意力。
亲眼目睹凶案的七个证人,在监控里面部始终处于模糊状态。
在警方取证前,七个人集体消失。
他们的社交账号、公共记录甚至亲友记忆中的痕迹都被精准抹除,仿佛被某种力量404了。
荧幕的冷光在她脸上流动,映出她精致小巧的鼻梁,和精致的轮廓。
江枝不自觉咬住习惯,完全沉浸在电影里。
而林叙白在看她。
看她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肩线,看她随着剧情推进时而轻颤的睫毛。
看她无意识将碎发别到耳后时,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皙的颈侧。
江枝一旦专注起来,整个世界都像被屏蔽在外。
她全神贯注的神情,让林叙白不止一次去想,要是她的目光,也能这样停留在自己身上,该多好。
这次私人影院过后,林叙白又陆续约过江枝几次。
她每次都小心翼翼地回复,让自己说出去的话模棱两可,像是拒绝,也像是接受。
同时她也学会了把林叙白的消息删干净,设置成免打扰。
这样她和温言蹊在一起的时候,所有联系人都坦荡地陈列着,除了林叙白。
她开始经常不回家,但只和林叙白约周六。
周日温言蹊回来,她会和他编织着千篇一律的谎言。
他带她去机场附近的酒店,窗外舷灯在暮色中亮起警示般的红灯。
温言蹊左手揽住她的腰,右手手指微微弯曲,卷动她的发梢,低声问:“这周去哪了?”
江枝在这样亲昵的姿势里,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和学习有关的,冠冕堂皇的谎话:“党建材料要统稿嘛,你不知道有多麻烦,一个词要改八百次,脑子都改的不转了。”
温言蹊的轻笑像羽毛扫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妹妹趴在哥哥怀里,用最温顺的姿态,谋划着最隐秘的背叛。
他的手指突然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江枝仰起头,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看出来了吗?他在怀疑她吗?
那些被删除的聊天记录,那些刻意避开的时间点,那些周六下午消失的三个小时?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想象着他发现真相时的表情。
想象着他失控的样子。
想象着他那双冷静克制的眼睛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会痛苦吗?会愤怒到失去理智吗?
会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宁可毁了她,也不让别人得到她吗?
这个念头是心底那朵淬了毒的花,让她既恐惧又兴奋。
而事实上,温言蹊什么都没发现。
他只是垂下眼睫,在距离她唇瓣毫厘之处停住。
他温热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清凉,与她的交融在一起。
……
林叙白的表白来的猝不及防,又顺其自然。
都江堰的冬日有种清冽的美,岷江水泛着冷蓝的光,游客稀少。
他们看完蓝眼泪,赶最后一班大巴回城,车厢里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江枝靠着车窗,看暮色中的雪山轮廓渐渐模糊成一片青灰。
地铁站明亮的灯光,叫醒大巴车上昏睡的他们。
车厢里暖气很足,江枝解开围巾,露出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
林叙白忽然伸手,替她拢了拢散开的围巾尾端:“江枝,我可以叫你枝枝吗?”
江枝不置可否,只说:“我家里人也是这么叫我的。”
“枝枝,这学期咱们都去过多少地方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在武侯祠看过红墙竹影,在杜甫草堂看过草堂大廨,在宽窄巷子吃过了整整两条街,还有今天,我们在都江堰看了雪水奔涌。”林叙白静静地看着她,给她一一细数他们去过的地方,顿了顿,他说,“这些地方,我从来没和其他女生单独去过。”
江枝垂下眼睛,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
既而她缓缓抬头,冲着林叙白,笑了。
宿舍楼前的路灯电路这几天被冻坏了,灯丝滋滋作响,忽明忽暗。
林叙白的脸在灯光下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声音也听得不算真切:“枝枝,我喜欢你。”
江枝静静看着他。
她心里在想,温言蹊在上她的时候,有跟她说过这样郑重的话吗?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很肤浅,但我真的在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了!”林叙白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你……你学习认真,在班里助人为乐,我,我很想保护你!”
单独和林叙白在一起的时候,江枝无法控制自己在每时每刻都会想起温言蹊。
听到他说保护她的时候,江枝也差点笑出声。
他知道温言蹊是什么人吗?
他不是人,是恶鬼。
是偏执的疯子,是在她身上翻滚,攥着她脚踝把她拖进深渊的怪物。
他拿什么保护她?
林叙白见她沉默,后退了半步:“你不用急着回复,可以再想一想,想好回复我。”
他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喉结滚动,最终只是轻声说:“你回去吧,我看着你回去。”
江枝点头的幅度很轻,微不可察。
转身的刹那,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成冰碴!
温言蹊斜倚在梧桐树下,枯黄的叶子在他脚边打着旋。
他低头点烟,火光骤然亮起,映亮他半边苍白的脸。
晦暗不明的路灯,割出他下颌锋利的线条。
火星明灭间,他缓缓掀起眼皮。
隔着烟雾看她,温言蹊的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单手抄兜,烟味混着阴冷的气味逼近:“你们聊完了?”
梧桐叶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江枝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细小的汗毛一根接一根地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