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时,加斯贝德已经变回人形。
安霓脑袋发沉,加斯贝德看她醒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身上盖着加斯贝德染了血的外套,四周是空旷的洞穴,篝火橘色的光温暖地包裹着她。
安霓慢慢坐起身,发现地上全是各种袋装的药粉,其中近一半已经开封用光了。
加斯贝德蹲坐在一旁:“我把你袋子里装的治疗药都用上了,本想着今夜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去镇子上找医生。”
安霓脑子还是懵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记得自己的内脏明明已经被压碎了,居然还能活下来。
加斯贝德脸色苍白,好在背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他伸手把安霓侧脸的头发别到了耳后,轻声道:“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安霓呆愣愣地看向洞外,已经深夜了。
“我晕了几天?”
“三天。”
安霓不安地看向洞外的黑暗,死死地抓着盖在身上的衣服,直到加斯贝德握住了她的手:“不用紧张,没人追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怎么暴露的?”
“你还记得站在骑士身旁的那个戴着兜帽的人吗?”
安霓点点头:“记得,他下巴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疤。”
“我听到了,是他向星迁会举报我们,上个月我们一起下山,还在山里为他指过路,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安霓面容苍白,神色阴沉,一股不甘的怒火在胸前烧了起来。他们安稳的好日子才过了不到两年,就有人从中作梗,现在树屋也毁了,月影花也没了,她和加斯贝德就这么该死吗?
加斯贝德见她没说话,轻轻推了一下:“安霓?”
安霓回过神,冲他露出了笑容:“没关系,树屋没了我们再建就是。”
加斯贝德抿着嘴低下头,眼里满是愧疚:“都是因为我。”
安霓捧着他的脸,额头靠在一起:“不关你的事,加斯贝德,我会让你获得‘自由’的,我保证。”
“下次不要再冲动了。”
安霓笑了起来:“我也很震惊,不过你放心,我下次一定更谨慎。”
洞外又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敲打在阔叶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渐渐地,雨丝变得绵密,在林间织起一层朦胧的纱幕,没过多久,潮湿的泥土气息混着草木香,从洞口幽幽地飘进来。
两个人背靠背坐了到了天亮。
雨刚停,加斯贝德就听见星迁会的人在附近巡山,又跟着安霓往森林深处躲。
加斯贝德依旧眉头紧锁,下过雨的山路潮湿泥泞,他牵着安霓的手,再三提醒她要小心脚下,安霓倒是笑得很开心:“我记得我们曾经也在雨里赶山路,被脚踩空了,差点从山上滚下去,幸亏你拉住了我。”
加斯贝德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没放松下来,安霓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手心,说道:“没关系的,加斯贝德,你不用愧疚。”
加斯贝德停了下来,背对她,语气里有些痛苦:“你不应该遇到这种事,你应该摘下兜帽大摇大摆肆意张扬地走在大街上,这才是你应该过得生活。”
“可是我……我给不了你这样的生活,”加斯贝德低头,声音越说越小,“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狼就好了,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如果我可以亲手改变这一切……”
“对不起,安霓……我……”加斯贝德抬手扶着额头,别过身不愿面对她。
安霓反而松了一口气,她很开心加斯贝德愿意对她吐露心声,她也愿意跟他一起去承担这些情绪。
只是她也很愧疚,这一路走来遇到了很多因为他们身份带来的麻烦,加斯贝德会永远挡在她面前。
她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没有把他从北方带出来,是不是他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继续他身为黑狼的生活,是不是远比跟她出来居无定所的游荡来的洒脱。
对于躲躲藏藏的日子安霓也觉得厌烦,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她轻轻从后面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想太多,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加斯贝德没说话,只是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继续牵着安霓往前走。
之后的好几天,他们都住在洞穴里,像以前一样相互依偎着,星迁会的人也没有放弃进山找他们,加斯贝德也提议要不就离开这里,继续往西边走,像以前一样旅居。
安霓头歪靠在膝盖上,静静看着他:“我一直没问过你,你喜欢旅居的生活吗?”
加斯贝德的眼睛看着跳动的火苗:“只要跟你一起,怎么样都行。”
安霓盯着他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带着笑容扭过头去。
深夜,加斯贝德睡在旁边,安霓对着火光观察着吉卡夫人给她那张泛旧的黄纸。
简单的几何图形拼成了复杂的阵法,五个阵眼都需要魔法加持,可偏偏她又不会魔法。她看向睡在一旁,紧紧贴着她的加斯贝德,伸手摸了一下他脸上光滑的皮肤。
从个子小小又瘦弱的男孩经过这朝夕相处的十几年长成了大人,曾经的小狼也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狼,可是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继续流浪?加斯贝德的人生都要搭在她身上吗?
每次经过告示牌,如果有星迁会招募他总是会多看一眼,她知道他心知所想,也知道他的无力。
安霓痛苦地抓着头发,把头埋进了臂弯。
第二天一早,加斯贝德去外面捕到了一只山鸡,架在火堆上烤,安霓朦朦胧胧闻到肉香味就爬了起来。
加斯贝德见她醒了,把叶子里盛好的山泉水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她面前:“喝点,补充一些水分。”
安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又伸手摸了一下。
加斯贝德轻笑:“肉马上就好了。”
“我们今天回树屋吧。”安霓突然开口。
加斯贝德不解:“树屋那边肯定设了结界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知道,”安霓的嘴对着叶尖慢慢饮下,“我不靠近,在附近转转就行了。”
加斯贝德向来不会拒绝安霓的要求,不管是去哪,哪怕明知有危险他也会点头。
“好,我们回去看看。”
安霓侧着身,用手支撑着脑袋看他,加斯贝德一边吹着刚烤好的鸡肉一边想着把最肥的那块鸡腿掰下来给安霓吃。
“加斯贝德。”
“嗯?”
“你以后要是自由了,最想做什么事?”
“跟你一起生活。”
“还有吗?”
加斯贝德看向她,想了想:“想去找改变魔女现状的办法,想为你的自由出一份力。”
安霓怔住,随后又笑道:“挺好的。”
回去的路程要翻过几座山,跟来时一样,加斯贝德牵着她,一边竖着耳朵警惕附近的动静,一边又担心安霓滑倒。
安霓倒是乖很多,她也死死地握着他的手,一停下来休息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加斯贝德被盯得心里发毛:“你最近是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安霓摇了摇头,笑道:“就是想把你记在脑子里,一辈子不忘掉的那种。”
加斯贝德低头笑了起来:“你可以看一辈子。”
安霓没说话,依旧带着笑意观察他。
树屋的主干被粗壮的藤蔓挑破了一个狰狞的洞口,曾经种月影花的那片土地也被一条横贯的藤蔓搅得支离破碎,安霓隐在一棵大树后,加斯贝德在一旁时刻提防着星迁会骑士的动静,好在夜深人静,并没有人在附近守着,只有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安霓轻巧地滑下小坡,继续往前靠近,却被加斯贝德拉住。
“这里有布置结界。”
“我知道,我不会贴上去的。”安霓回头冲他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随手捡起一根长木棍,“你在这里等我。”
加斯贝德蹲下身,用面前的灌木遮住身体,双手伏地,一副随时变成狼的姿态,如果安霓出了什么事,他就立刻变成狼把她叼走。
安霓拖着木棍先在树屋附近转了一圈,又来回走动,手里拖着的木棍一会插在地上,一会又在地上画着奇怪的图案。
加斯贝德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见她时而站在原地思考,时而又回去看之前画好藏在草丛里的痕迹,看着十分忙碌。
好在今天有月亮,地上的星苔也发着光。
“过几天可能还要下雨,得抓紧时间。”安霓仰头看向天空喃喃自语,随后甩下木棍,招手让加斯贝德下来找他。
树屋的外圈的确有星迁会的结界,如果这是安霓和加斯贝德回了木屋拿东西,那必将被结界困住,星迁会的人也会以最快速度出现将他们抓捕。
加斯贝德赶忙跑下来冲到她身边,却在伸手的瞬间被安霓反手一推,他踉跄着撞向树屋。
加斯贝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的身体还没碰到树屋,一道金色的光从树屋顶端像波浪一样落了下来,把加斯贝德困在了里面。
“安霓……”
安霓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天上被乌云遮住一角的,马上就要满溢的月亮,轻声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吧,加斯贝德。”
加斯贝德用手撑着金光,看着她:“安霓,你……”
“我们一起度过了十二年,”安霓深吸了一口,转头冷漠地看向他,眼底凝结着加斯贝德从未见过的寒意,“我已经受够了。”
加斯贝德完全愣在原地,刚刚还好好的,她怎么突然变脸了?
“安霓,我、我是做错了什么吗?”加斯贝德表情开始痛苦,声音也沙哑起来,“是不是……是不是我还不够听话?”
“闭嘴!”安霓的眉头皱在了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屑地看着他:“谁稀罕你的听话,你也不想想,你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我真的很后悔救你。”
加斯贝德的脸瞬间血色尽褪,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安霓身后的树丛亮起一片火光,星迁会的骑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刀刃泛着森冷的寒光,为首的团长举起□□,箭尖直指安霓。
“小心!”加斯贝德猛扑到结界边缘,狼族的本能让他呲出尖牙,结界感受到了他的敌意,立刻迸发出刺眼的金色电光,将他狠狠弹开,他摔在地上,却扔挣扎着抬起头,“安霓,快跑!”
安霓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骑士团团长的弩箭射了过来,直接从后面穿透了安霓的肩膀。
“不!”加斯贝德疯狂地砸着结界,绝望地大喊,“你快走啊!”
话还没说完,骑士就举着火把拿着佩剑把他们团团围成了一个圈。
安霓半跪在地上,带着笑意看向团长:“我把黑狼交给你们,放我一条生路。”
团长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有意思,上个月还在同生共死,现在就要卖同伴了?”
“是的,”安霓笑道,“我这个人啊,最擅长的就是背信弃义。”
“摘下你的兜帽。”团长突然命令道。
安霓二话没说就把兜帽摘了下来,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当她抬脸时,一双猩红的眼眸在月光下亮了起来。
团长皱眉,本来正常的脸因为看清安霓的容貌而变得鄙夷。
安霓突然跪在了地上,双手匍匐在地,额头紧贴泥土,大声道:“请星迁会放过我,我愿意献上黑狼!”
结界里的加斯贝德红着眼眶,绝望地看着安霓,手脚微微颤抖。
“请星迁会放过我,我愿意献上黑狼!”
见团长没说话,安霓跪在地上大声重复了一遍。
“请星迁会放过我,我愿意献上黑狼!”
安霓的一声声呼喊像刀子一般扎进了加斯贝德的心,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垂手放弃挣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安霓昨天说要记得他一辈子,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把他送出去换自由。
团长冷笑了一声:“看到了吗,魔女就是这样肮脏又低贱的血脉,为了自己谁都可以出卖!”
无数鄙夷的目光射向安霓,骑士们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朝她的脚边吐了口唾沫。
安霓满不在乎地抬起头:“大人可以下令起阵抓狼了。”
团长抬手示意,围成一圈的骑士们立刻收起笑意表情严肃,他们齐刷刷地把剑插进了地里,嘴里低声念起咒语。
安霓笑了一下,嘴角也开始念咒。
几道圆形的金色光线在地上变换出不同的形状,最后把所有的剑连成了一个圈,又慢慢地朝圆形位置蔓延,加斯贝德心如死灰地站在结界内,眼里已经失去了光泽。
当金光快在圆心交汇时,地里窜出来一条黑绿色烟雾组成的蛇,直接打散了金光 。
骑士们吓了一跳,停止了念咒,本来要成型的阵瞬间失了光色。
安霓低头,从她脚下蔓延出的黑绿色的气体朝她事先画好的阵法线路蔓延,直到把所有人都围了起来。
她晃晃悠悠站起身,黑发在夜风中飞舞,猩红眼里跳着疯狂的火光,嘴角咧开一抹恶劣的笑容,大声笑道:“诸位大人,借你们的命一用!”
既然自己不会魔法,就用别人的魔法好了,也幸好她的阵点画的大,那些骑士再怎么戳地也会戳进去。
骑士团团长脸色骤变:“魔女在篡改我的法阵!快拔剑!”
但已经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