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阳光满院,后院也是一团喜乐。
“好妹妹”,半夏热情的不得了,“快尝尝这油炸的酥肉,是别处没有的风味”。
藤黄心里头挂念着主子,有些神思不属,低头一看,自个儿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顿时,惶恐如潮水一般袭来,坐立难安。
她握着筷著,强笑道,“多谢姐姐疼我,只是这么好的东西,姐姐多吃才是”。
启祥宫得景仁宫庇佑,论理,应当是她讨好面前众人才是。
想着,她摸上手腕上的银镯子,前些日子启祥宫日子不好过,积攒的积蓄和首饰勉强填补那些子人的胃口——这是她仅剩的好东西。
但只有一个,是以给谁又叫她发了愁,这一桌坐了好几个一等的宫女,若是给了其中一个,岂不是让另外几人心中生怨。
藤黄愁得几乎没了胃口,无意识吃着碗里的饭菜,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嘴里喷香,就是有些食不知味。
半夏一看,便知自己热情得过了头,说来也怪自己,见主子好不容易肯用她,难免有些过于急切。
罢了,顺其自然,反正自个儿已比那个坐冷板凳的白芷强太多了。
半夏思量片刻,卸去热情,转而坐到豆蔻身侧,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豆蔻神色自若地受了,抬眸瞥了一眼启祥宫来客,微微点头示意,像是在打招呼。
藤黄有些受宠若惊,刚想到要回以笑意,却见景仁宫的掌事宫女又低垂了眉眼。
是不是方才回礼慢了些,得罪了豆蔻姑娘?
藤黄想要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呆住,并非有意,但豆蔻姐姐已经露出这般姿态,再冒然打扰,会不会有些不妥?但若是放任自然,一点儿也不解释,会不会显得不够重视?
她正满心纠结,耳边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再一看,竟是自己手中的筷子触碰空碗底发出的声音——这么一会儿功夫,自个儿不知不觉间竟将冒尖的一碗饭菜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银杏看见了,关切道,“可吃饱了不曾,要不要再添些饭菜?”
这小宫女胃口好,吃的也香,小脸肉乎乎的,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想多照顾些。
“不、不用”,看着空荡荡的碗,藤黄有些难为情,刚要开口拒绝,冲口而出的却是个饱嗝。
太丢脸了,怎能在景仁宫这般丢脸!
藤黄羞愧至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刘保贵满脸是笑地踱着四方步过来了。
“今日景仁宫又添了一桩大喜事,娘娘吩咐,每桌再添两个菜”。
宫人们皆欢呼起来,半夏则是快步迎了上去,笑盈盈地打探是何种喜事。
众人无不好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刘保贵身上,无人关注的角落里,藤黄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她一面想着那‘大喜事’到底是什么,一面不自觉地将视线落于膳桌之上,入目之处有油香的鸡腿,黄澄澄的炸肉,还有肥瘦相间的四喜丸子。
刚才竟吃得这么好?怪不得嘴巴里这么香呢!
还有,这么好的菜,还要如何添菜?
她一面疑惑,一面期待,还有些不可与他人言的后悔,若是刚才吃慢些、嚼细些便好了,那肉香便在嘴里多留片刻。
带着这种不可言说的心事,藤黄跟着主子一道回了启祥宫,将笑容满面的娘娘安顿在床上歇着,又给青金、郭飞等人喂了几粒从景仁宫带回来的药丸,这才坐在廊下,就着午后亮堂的光缝制秋装。
一个粗使宫女蹑手蹑脚地走来,一面帮藤黄分绣线,一面奉承道,“姐姐从外头归来,怎么不歇会儿,总是这般劳累,累病了该如何是好?”
“我身子骨壮实,不累”,藤黄不疑有他,从小宫女手里挑了个青绿的丝线,正和主子的衣衫同色,“再说了,这几日病的人多,我多干些也没什么”。
她是个嘴笨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奉承人,是以之前娘娘都带青金姐姐和郭飞出门,她也乐得在后头躲懒——反正俸银一分没少,赏赐一次没拉。
前些日子娘娘遭了难,只有她靠着往日贪吃养下来的好底子,成为启祥宫里头最康健的人,这些日子多干些,也是应有之理。
最关键的是,以前哪里知道,跟着娘娘出门会有这么多好吃的!
藤黄舔了舔嘴角,似乎还能尝到一丝油香味。
后来加的那两个菜真硬啊,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油亮油亮的,又香又糯,舌头一抿就化了,回味还透着点甜,还有那黄澄澄的鸡汤,又油又香又鲜美,里头还特意窝了两个鸡蛋,让人恨不得连碗也舔干净。
下次还要跟着娘娘去景仁宫!
粗使宫女看着藤黄出神的模样,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她特意看了眼配殿的耳房,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大义,妹妹却心疼姐姐劳累……有时候,咱们也得学着那些惫懒的人,得些清闲才是”。
藤黄顺着的粗使宫女的眼神看过去,片刻后,才将视线重新放在手上的绣活上,“哦,你的意思是?”
粗使宫女叹了口气,“我只是替姐姐委屈”。
藤黄手中的绣活做得越来越慢,脸上露出一副被触动的神情,“给主子办差,哪里敢说委屈”。
她停了片刻,方才叹息着开了口,“好妹妹,还是你想着我”。
“姐姐平时为人好,又亲和,让人一看便心生喜欢”,小宫女将剩下的丝线团好,悄悄抓住藤黄的手,顺着手心塞了个荷包进去,“宫中苦寒,咱们姐妹间不相互帮衬着些,哪里还有活路”。
藤黄四下张望,悄无声息地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好妹妹,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若有什么事儿,自管来找我”。
“有姐姐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小宫女脸上露出感动又亲热的笑意,“正巧,我有事要求姐姐呢,我们这些粗使的宫女日日在宫里不得出门,快要憋闷死了”。
“好姐姐,你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你在外头遇到的事儿?”
日头渐渐偏斜,光也失去了该有的暖意,秋风吹来,带来淡淡的寒意。
两个宫女说了许久的闲话,而后一个回了殿内照顾主子,一个则是随着众宫人奔向景山,要在宫门落锁前回到自个儿的屋中。
夜幕降临,坤宁宫里头的宫人也比白日里少了许多,只剩下贴身的宫人伺候。
白嬷嬷看了黑沉的夜色,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悄悄咽了下去。
娘娘先是看了一下午的账本,好不容易歇了片刻,却又因为景仁宫的事,晚膳都没用。
她心疼这个自己奶大的孩子,可孩子早已长大,成为一国之后,不再是那个听劝的孩子了。
白嬷嬷叹了口气,悄悄将案上的清茶换成了温热的牛乳。
钮祜禄皇后看了眼茶碗,白乎乎的,腻得让人难受,她放下手中的棋谱,“嬷嬷,给我换盏莲子清茶罢”。
以前能轻松解开的残局,如今摆在桌上,久久难以找到生路,怎能不让人心烦意乱。
“娘娘,莲心苦寒”,白嬷嬷张了张嘴,有许多劝说的话,终了却只道,“怕是会伤了脾胃啊”。
钮祜禄皇后明白她的意思,莲子是个好东西,健脾养胃,但莲子清茶却是用莲心炮制而成,既苦且寒。
尤记得幼年时,她不知事,贪吃莲子,额娘会细心去掉莲心,只留下鲜甜白嫩的莲子,还会搂着她细细哄,“昭华乖,莲心寒,吃了会肚子痛的”。
后来她长大了,知道这种苦寒的东西会伤女人的元气,对子嗣不利,是以对于莲子这种东西,便敬而远之了。
可现在·······她勾唇苦笑,“不碍事的,嬷嬷,上吧”。
伤了又能如何,一个丈夫不曾将孩子交给妻子,一个帝王没有将孩子交给皇后,紫禁城中儿孙满堂,她的膝下却空空荡荡。
钮祜禄皇后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出神地盯在黑色的棋子上。
黑子乃先手,占据了棋盘中大片的江山,为何那白子会后来者居上,将黑子默默蚕食。
皇上将公主交给贵妃养育,还破例为其起了名字,是不满她这个皇后,还是不满钮祜禄一族?
她捏着发涨的眉心,不只是空荡的胃袋,甚至连头都整个痛起来。
“娘娘何必自苦”,白嬷嬷连忙替主子按压穴位,缓解疼痛,“贵妃名头再好听,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只要您生下小阿哥,何必担忧一个小小的景仁宫?”
皇上再英明神武也不过是个男人,行事有所偏颇也是常事,别的且不说,便是老爷在世的时候,不也有几个莺莺燕燕围在身侧,可终了,不还是尹德少爷继承爵位。
白嬷嬷想了想,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娘娘,您如今身为皇后,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皇后的尊位和家族的荣耀——至于那位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根本不必挂在心上”。
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金尊玉贵的养大,为的是主持中馈、延绵子嗣、荣耀家族,只有那些妾室,立身不正,才需要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来保全自己的地位。
钮祜禄皇后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是······
她突然伸手打翻棋盘,看着黑黑白白的棋子滚的满地都是。
相比那个走一步喘三下的贵妃,她不懂自己差在哪里!明明自己更早进宫,出身更加高贵,更适合养育子嗣,皇上的眼中,为何却只能看到那个没几天好活的病秧子?!
还有小阿哥,她摸着肚子苦笑,为了储君位置的稳固,长子出身的大阿哥都被养在宫外,皇上会允许继后生下小阿哥,威胁太子的地位吗?
除非······
她不敢往下想,不该往下想,只是不知不觉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