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雷声阵阵,明亮的烛光照在清漪白净的脸上,她眉头微蹙,很是苦恼看着桌上已经抄了小半的佛经。
再过半月便是皇祖母的生辰了,她本想将母后留给她的那尊玉佛送给皇祖母当寿礼,但偏偏前几日拿出来的时候,被清嫣摔了。
玉佛有损,便不好寿礼送出去了。
如今只有短短半月的时间,再找新的寿礼怕是也来不及了,她只好亡羊补牢般拿出佛经抄写。
只是将抄写的佛经作为寿礼送给皇祖母,虽说无功无过,但过于普通,必然要被清嫣他们比下去的。
清漪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玉佛,白净无暇,宝相庄严,只是座下的莲花碎了一瓣,心里越发惆怅。
“公主!”元桃撑着伞从雨中跑进殿内,衣裙也淋湿了大半,她收了伞,大殿门口等候的宫女接过,她连忙进了寝殿。
清漪见她满脸笑意,心里有了猜测,起身焦急问道:“怎样,可有消息?”
玉佛被摔后,她一直想找新的寿礼送给皇祖母,只是一直没有思绪。
正好今早听阿兄提了一嘴,说那顾向珩前几日抄家的时候,收敛了不少金银玉器进他的私库,据说其中还有一尊玉佛,触手生温,是件难得的藏品。
比她手上那尊也是不相上下。
当时听着的时候,清漪便默默记下了,待阿兄离开后,就让元桃去打听。
如今看元桃这神情,应当是有好消息。
元桃顺了顺气,便连忙回答道:“公主,奴婢刚刚去打听过了,确有其事,户部侍郎信佛,早先年花了大价钱从一位得道高僧那,求来了一尊佛像,一直供奉在祠堂中,可宝贝了。”
顾向珩前几日抄的便是户部侍郎的家。
清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如此说来,那玉佛如今应当是在顾向珩那了。”
平日里她听阿兄说过不少朝中的事,自然也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掌印名唤顾向珩。
元桃连连点头。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司礼监。”
刚走两步,清漪又停下了步子,看向元桃。
今日不知怎的,从午时开始便是狂风暴雨没停过,元桃为了给她打听玉佛的消息,衣裙被浸湿了大半,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清漪脚步微顿,抿了抿唇道:“我自己去便是,你浑身都湿透了,还是快去洗漱更衣,小心着凉。”
元桃打了个喷嚏,衣裙湿了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看着门外的大雨,想起顾向珩在宫里的一些传闻,放清漪一个人去,又实在放心不下,“公主,要不让元竹陪您去吧。”
清漪眉头微蹙,“如果元竹知道了,肯定会告诉嬷嬷的。”
元竹向来最听元嬷嬷的话了,这事可不能让嬷嬷知道。
若是嬷嬷知道她去司礼监,必然要生气的。
元桃还想说什么,清漪便已经唤人过来,让宫女带元桃去洗漱更衣,顺便准备一碗姜汤去去寒。
安排好了元桃,清漪这才拿起一把伞,避着宫人从一旁的小道离开。
——
小福子回司礼监看到清漪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宫里谁不晓得六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太子唯一的胞妹,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怎的今日这样的大雨,竟孤身一人来到了司礼监。
小福子连忙迎上去,“公主,您怎的来这了,可是迷路了,伺候您的宫女呢?”
他没多想,只以为清漪是走错路了,毕竟司礼监地处偏僻,贵人主子们都没怎么来过,走错路也是正常的。
清漪摇摇头,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家掌印可在?”
再过一个时辰嬷嬷便要回来了,她得在嬷嬷回来前回去。
小福子见清漪神色焦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敢耽误,连忙给她带路,“掌印在书房处理公务,奴才这就带您去。”
这是清漪第一次来司礼监,也是第一次见到处理公务的顾向珩。
诚然,男人的样貌十分出色,但清漪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他的手。
或许是不常晒太阳的缘故,他的手很白,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以看到那极具美感凸起的青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在那漆黑的笔杆上,十分好看。
清漪睫羽轻轻颤动,敛下那一抹异色。
顾向珩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闻声望去,便看到门檐下的女子。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连带着天也是压抑漆黑的,但那女子一双干净的杏眸望着他,穿着一身粉蓝的衣裙,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皙,与门外的一切污秽隔绝开来,唯独那衣裙的下摆被染上了些许污泥,有些格格不入。
她那白嫩的手攥紧了有些潮湿的衣裙,似乎有些紧张。
也是,毕竟站在清漪面前的,可是恶名在外的顾向珩,传闻中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有传闻他喜吃人肉。
这些无稽之谈,清漪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听得多了,不相信是一回事,真正对上顾向珩还是有几分紧张的。
哪怕他的手真的很好看。
顾向珩的视线落在清漪浸湿的衣裙下摆,一双晦暗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去我的库房拿一套衣裙鞋袜来。”
小福子福了个身便退下了。
他敛下眼底的情绪,唇角重新挂上一抹寻常的笑意,“公主怎的来司礼监了?”
清漪愣了愣,看这面带笑意的顾向珩,莫名觉得刚刚面无表情的他更真实。
不过宫里头每个人都习惯了伪装自己,她也并不在意。
“听闻掌印这有一尊玉佛,不知是不是真的?”
她没有提户部侍郎抄家的事,毕竟仗着抄家收敛钱财不太好听,她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也没必要平白得罪人。
顾向珩倒了杯热茶,递给清漪,那双手再次暴露在清漪的眼前,而且离得很近。
清漪垂下眼帘,这样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顾向珩手上有些粗糙的茧子。
哪怕如今成了权倾朝野的掌印,到底也是从小太监干粗活做起的,手上关节处的茧子十分明显,有些破坏那双完美无瑕的手了。
今日的雨着实是有些可怖,哪怕清漪已经很小心了,衣裙还是湿了,裹挟着些许的凉意。
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那双手的缘故,看着面前主动递上热茶的顾向珩,清漪心中的防备略略放下了些许。
觉得这人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谢谢。”
清漪伸手接过热茶,温热的触感从手心蔓延到全身,她抿了一口,总算是舒服多了。
她抬眸撞进顾向珩漆黑深沉的眸子,顿时就愣住了。
清漪一直都知道,顾向珩其实长得很好看,但直到这一刻,她离得这么近看顾向珩,才发现顾向珩的五官十分精致,却丝毫没有太监的阴柔之气。
“公主想要那玉佛送太后作寿礼?”顾向珩注意到了清漪的走神,突然开口。
清漪愣了一下,随即便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顾向珩接过她手上喝完的茶杯,重新为她倒满递给她,脸上的笑意略浅,“听闻先皇后给公主留下的私库里便有一尊玉佛,公主怎的想到来找奴才要了?”
说到她那尊被摔坏的玉佛,清漪脸色一垮,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这就不用你管了。”
这些年,顾向珩对清漪身边发生的事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自然也清楚她跟清嫣的矛盾,刚刚的问题不过是担心清漪察觉到什么,顺嘴一问。
顾向珩看着面前以往精致到头发丝的小公主,如今那白净的面容却被带着湿意的发稍弄得有些许狼狈。
雨水同样也沾上了她那纤长的睫羽,配上那双白净的眸子,单纯又可怜。
同意的话语刚到唇边变换个了方向,“那公主可想好拿什么交换了?”
清漪对此并不意外,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想得到一样东西,必然需要其他东西作为交换。
就像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一样,作为交换,她在父皇面前也要表现出乖巧懂事的模样,这便是交换。
金钱、权势、感情,没什么不能交换的。
只是清漪不曾跟顾向珩打过交道,不了解这个人,也不知他想要什么。
她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望向顾向珩,眼底清澈,“你想要什么,只要本宫有的,都可作为交换。”
作为宫里最受宠的小公主,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若不是玉佛意义非凡,一时间找不到替代品,她也不必过来找顾向珩作交换。
顾向珩似有些兴趣,挑眉问道:“什么都可以?”
清漪回忆了一下自己私库的奇珍异宝,又想了想阿兄的私库,认真点了点头。
思忱着,若是她私库里没有,也可以去阿兄那弄过来。
顾向珩眸色微暗,看着面前单纯至极的小公主,心里阴暗负面的情绪控制不住往上涌,他喃喃道:“什么都可以啊……”
果然是个单纯的小公主,全然不知面前的人,可是一点都不值得信任的。
顾向珩抬眸撞进清漪那双干净的眸子,仿佛一切阴暗在她面前都消失了,他的眸色微暗,话语刚到舌尖最后还是咽了下去,“罢了。”
顾向珩的视线随意落在那被雨水弄脏的衣摆上,唇瓣微启道:“户部侍郎刚经历抄家,玉佛难免染上了秽气,奴才这有一副前朝的万寿图,公主若不嫌弃……”
清漪一惊,眼眸都亮了几分,“是那位闲山先生的画作?!”
每每提到闲山先生,皇祖母总是十分惋惜,说他画作匪然,可惜英年早逝。
小公主笑起来的时候,两颊的浅浅的梨涡便显现出来了,亮晶晶的眸子倒映着小小的他,顾向珩心尖一痒,指腹摩挲指尖,有那么一瞬,想戳一戳小公主的梨涡。
不过也只是想想,他敛下眼睑点点头。
正巧,这时小福子端着衣裙鞋袜过来了。
顾向珩对他说道:“去将万寿图拿来。”
小福子一愣,那万寿图不是掌印为太后准备的寿礼吗,怎地现下就要。
虽有些不解,但他已经习惯了听从顾向珩的命令,并没有质疑,马上退下去办。
清漪知晓,顾向珩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
她的唇瓣微微翘起,随即似乎又想到什么,连忙开口:“直接给本宫就可以了。”
要是让小福子送到玉章宫,那她私自来玉章宫找顾向珩的事怕是也瞒不了了。
联想到清漪独自前来司礼监的事,小福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向顾向珩,有些犹豫。
顾向珩眼眸微深,自然也明白了清漪的顾虑,但他并未说些什么,而是点了点头,“照公主的意思去办。”
小福子这才退出去。
清漪转过头望向顾向珩,问道:“不知掌印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