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
廖秋莲跪在地上,如惊弓之鸟缩成一团。虞妆暖几番询问那是谁的八字,都撬不开她的嘴。
“今天的事是瞒不住的,很快六宫的人都会知道,陛下也会知道,若是陛下让他身边的人来审你,他们可未必有本宫好说话。”
虞妆暖软硬兼施地磨廖氏心智,她依然失魂落魄地嘴里嘀咕“不是我……不是我……”
这可有些头痛了,宫里有上万人,总不能一个个去核对八字吧?
硬的来完接着来软的:“今天人证物证俱在,你是逃脱不了的,你若能坦白,本宫或许还能从宽处置。”
廖秋莲眼神失焦,嘴里念叨:“你们都是一伙的……我死定了,死定了……”
这句话勾起虞妆暖敏感的神经,让她联想起几年前的宫闱之事。她眯着长眸,语调压低:“是苏贵人。”
这是肯定句,意在试探廖氏的反应。果然,廖秋莲眼神陡然亮起来,眸中闪过一道凶光。
虞妆暖心里有了答案,昔日苏皖踩着廖氏这个主子的头往上爬,如今还即将产子,若说廖氏不生恨怎么可能。
巫蛊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为了让廖氏说出实话,虞妆暖只能用话语刺激她:“你嫉妒她踩着你往上爬,如今还比你过得好千万倍,而你只能躲在角落无人问津,是不是?”
提及苏皖,廖秋莲不再是刚才的懦弱模样,表情也变得有些狰狞,嘴里不断说些污言秽语,“她就是个下.贱东西!一个只会卖弄风.骚的下.贱东西!不知廉耻的贱.人!”
她越说越不堪入耳,虞妆暖不忍听下去,强硬打断她:“你既恨她,为何如今才想着用巫蛊报复?”
“你以为我没有想办法么!曾经我试过在太液池用匕首偷袭杀她,可是偏偏遇到洛婕妤,我只好放弃,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宫外的一名术士,是他告诉了我这个办法,还说我心中所想必能实现,我便把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他,只要能让苏皖那个贱.人不得好死,我就是死也痛快了哈哈哈……”
廖氏许是心中压抑太久,几近疯癫,甚至丝毫不把眼前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老实说,虞妆暖是有些同情廖氏的,但巫蛊实乃重罪,不是她说饶恕便能饶恕的,思来想去,她决定派人去通知太后和亓官霂焱。
大宣对巫蛊之罪向来重判,亓官霂焱又不笃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以至于他登基后太史令像个摆设。
据去禀报的人说,他听闻廖氏之事后气得拍桌震怒,案上垒的高高的奏章被震得全部掉落在地。
按律法,廖氏罪当弃市,何况她诅咒的还包括苏皖腹中子嗣,但亓官霂焱却命内侍省秘密行刑,虞妆暖明白,此事是宫廷秘辛,为了维护皇家颜面,总不好交给大理寺办理。
行刑日选在半个月后正午,由陈安监刑。廖氏被圈禁在了住处,由人严加看管。
至于廖氏接触的那个术士,亓官霂焱命人在民间暗中搜查,只是廖氏提供的线索有限,搜查恐怕是大海捞针。
果然,又过几日,袖衿说乾坤宫传来消息,宫外的术士一直没找到。
虞妆暖晨省后正拿着竹绣绷做女红,治丝麻以成之,谓之妇功,大宣女眷自幼习之,甚至御京城还有一年一度的女红比赛,拔得头筹者可名扬京城,那一年里提亲的人也会踏破女方家门槛。
虞妆暖自幼跟着衡阳老头混迹,只习得武功,女红嘛……实在荒废得很,为了不至于在后宫太丢脸,她近些日只能勤加练习。
手中穿针引线,她不甚在意道:“据廖氏所说,那术士居无定所,走到哪里便在路边支个摊给人相面卜卦,她也是身边的宫女出宫时偶然遇到那道士的,兴许这会早就离开御京了吧。”
袖衿看出她的态度,“娘娘不信厌胜之说?”
“谈不上信与不信,不过圣人云‘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当初在宫外她可没少见衡阳借着命理之说坑蒙拐骗,每每囊中羞涩时,老头便借着给人相面消灾的由头,让那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冤大头心甘情愿的为他奉上金银,至于他是否真的能替人消灾解难,就不好说了,毕竟那些人也很难见到衡阳第二面。
后来遇到亓官霂扬,衡阳就很少用这招了,毕竟哪个冤大头能赶上王爷富得流油?
也不知那老头怎么样了……霂扬去平津山剿匪,他怕不是又要重操旧业了吧……
“嘶……”针尖刺破手指,伤口颇深,虞妆暖眉头一皱。果然一心不可二用。
袖衿忙拿绢布给她裹上伤口,又吩咐其余人去拿纱布。
一直在殿外忙活的梳月急匆匆进来。
虞妆暖问:“何事?”
“苏贵人早产,就要临盆了。”
这却是不容忽视的大事,孕妇产子九死一生,何况还是早产,于情于理虞妆暖都要去一趟。
到雅斓轩时,里里外外已忙成一团,幸好接生的嬷嬷和乳母一早就接进宫里来,否则真叫人措手不及。
日常给苏皖请平安脉的王昌祺立在殿外待命。
虞妆暖问他:“苏贵人为何早产?”
王昌祺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回皇后娘娘,苏贵人自有孕以来,脉象一直滑疾有力,身体也很康健,臣刚才问过雅斓轩的宫人,贵人近日也并无异样,早产想来是意外,这在医学上来说也是正常的,并不代表母子会有危险。”
她微微点头,忽然眼前的宫人跪倒一片,转身,正瞧见太后与亓官霂焱向这边走来——毕竟宫里子嗣少,苏皖这胎也就很受重视。
隔着殿门都能听到苏皖撕心裂肺地叫喊声,亓官霂焱面无波澜越过众人来到虞妆暖面前,太后则叫人“免礼”。
有宫女端着盆血水从殿内走出来,太后急着上前问里面情形。
亓官霂焱却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异常眼尖地看向她的手,“手怎么了?”他执起她还缠着袖衿绢帕的手,皱眉问道。
于众人面前,虞妆暖有些赧然,尤其太后就站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她急着想抽回手,“啊……不小心被针扎了,没什么事。”比起嫔妃生子,她手指受伤这种事实在是微不足道。
她挣了挣,愣是没挣开,亓官霂焱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虞妆暖:“……”
好歹里面也是他的骨肉,他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虞妆暖感觉他还没自己紧张,甚至还提议太后一起到偏殿去等着,免得累坏身子。
过了有半个时辰,殿内终于停止了女人的嘶喊声,新生儿的啼哭声取而代之。
听到隔壁殿门打开的声音,亓官霂焱悠闲地撇开浮沫饮了口茶,没有迈步的意思。
苏皖身边的芊儿满脸喜色地来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人生了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太后极为激动,直接站起来奔向隔壁。
产房被木质屏风一分为二,苏皖躺在床上筋疲力尽,太后在屏风另一端抱着孩子,手都有些颤。陛下今年二十有三,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多少会被朝臣们议论,如今这个孩子的诞生,总算能堵住他们的嘴。
亓官霂焱站在一旁,看着襁褓里的婴儿,脸上有淡淡的喜悦。
“陛下打算如何晋苏贵人的位份?”太后问道。
嫔妃诞子会被晋位,这是大宣历来传统。说来这皇帝与嫔妃的关系跟君臣也没太大区别,后宫俨然是个小朝廷,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功,当赏。
亓官霂焱知道太后有此一问,必是心中已有所考量,反问道:“母后以为呢?”
果不其然,太后不假思索,“嫔位,陛下觉得如何?毕竟是皇长子,陛下的头一个儿子。”
皇长子这三个字确实够分量,给苏皖连晋两级不算出格,亓官霂焱点头表示答应。
只是被问到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时,亓官霂焱却沉默了,他总觉得该出生确认男女后再起名字。
“不急,陛下合该好好想想。”太后如是说。
……
宫中多年未有龙子诞生了,一时之间宫里都在说苏嫔命好,一年之内连晋五级,怕不是荣登妃位指日可待。
酒儿将这些议论添油加醋转达给虞妆暖的时候,虞妆暖正在挑选给苏嫔的贺礼,她面前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珍宝,简直不知要选哪个好。
刚好袖衿给宫人发完月例走进来,虞妆暖便要她拿主意。
袖衿环顾,指了指桌上的羊脂玉如意,接着便道:“今日便要处决廖氏了。”
虞妆暖叹气,“她也算可怜人。”
“听说她父母皆亡故,连个给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有人野鸡变凤凰,有人尸骸无人收,难道这宫里真是成王败寇?虞妆暖拿着玉如意的手一顿,片刻失神后,她吩咐:“给内侍省说一声,赐她一副棺椁下葬吧。”
傍晚,未央宫内。袖衿急匆匆从内侍省赶回来。
虞妆暖正在用晚膳,见状摆手示意布菜的宫人退下,自己则拿绢布擦了擦嘴,“何事?”
“那副棺椁廖氏怕是用不上了。”
不待虞妆暖问,袖衿便道:“奴婢去了内侍省才知,苏嫔让人把尸首运出宫了,扔在了荒山野岭,听抬尸的人说,她让扔的那地方常有野兽出没,寻常人也不敢去,尸首只怕是……”
虞妆暖心生怒火:“没有本宫的旨意,她怎么敢!”
“此事也是有前因的,奴婢听说大皇子身体不太好,太医说是因未足月而生,先天体弱,此前廖氏施厌胜之术,苏嫔怕是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故而对廖氏心生怨恨。”
苏皖如今在后宫炙手可热,内侍省也是看人下菜碟的,没人会愿意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大皇子的生母。
只是鬼神之说难以实证,廖氏的尸首又有什么错……
虞妆暖觉得后宫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让她头痛,她扶着额,挥袖让宫人把刚布的菜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