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当终端上的时间显示特定的时刻,樊丞在座位上醒来。时间显示凌晨8点,正好是文件中帝国军队出动前半个小时。
从虫洞跳跃的时间来看,从最近的星球出发到达虫星大概需要20分钟。50分钟,他必须要赶在军队到来之前拿下母虫。
樊丞通过机甲的通讯设备跟地面的苏白对话。
“准备好了吗?”
“好了。”苏白抖抖树身,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感到困倦,为了防备母虫趁她睡觉的时候袭击樊丞,她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
其实这不算什么,最初的时候,她刚穿越成一棵树,她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精神的充沛,像这样疲倦又强撑着眼皮的感觉,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对于人类的身体来说,三天不睡觉大概是极限了,但是她现在是树身,尚且还有作战的精力。
得到了苏白的回答,樊丞二话不说掉头往外飞去,洞中微弱的光芒很快被抛在脑后。
这是他们的计划。
以樊丞当诱饵,离开苏白的保护范围,虫族必然会发动进攻,届时,他需要激怒母虫,引诱它进入苏白的战斗圈,然后由苏白进行牵制,他负责击杀。
这个计划不复杂,操作的难度也低,唯一的危险就是他冲出警戒线的那一刻。
但他是樊丞,他既然能孤身深入虫穴,那么全身而退也不是难事。
黑色的机甲渐飞渐远,苏白看着他飞出警戒线,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那具庞大的机身,她看不见远方的情况,只能偶尔听到虫族逐渐嘈杂的振翅声,感受到空气中无形的波动。这种波动苏白很熟悉,母虫之前攻击她的时候就使用过。
通过这几天和樊丞的交流,她终于知道这种波动叫“精神力”,是星际时代极其重要的一种能力。人类用此来连接机甲的操控系统,而母虫则会用它来下达命令,控制整个虫族。
苏白之前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甚至用自己的精神力打退了母虫。
樊丞曾经向她透露,母虫的精神力是迄今为止星际里已知的最强精神力,而她的精神力甚至能让母虫都屈居下风。
那她现在应该是星际里最强的精神力了。
感觉自己超级棒的!
想到这里,苏白的心里就有点小雀跃。
原先她还担心,若是游玩星际的时候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现在清楚自己是多么厉害之后,她再也不会因为自己只是一棵树这种问题而发愁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是的,苏白的梦想是去走遍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上一世因为身体的原因,她连寻常人最普通的跑跑跳跳都做不到,更别提去观赏大好河山。这一直是她最大的遗憾。这一世,尽管换了一个物种,但她的身体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强壮。大概,这也算是另一种圆满。
她想和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她可以为他提供保护,他可以带着她乘坐星舰,从一个星系到另一个星系,去观赏瑰丽的星云,去触摸漂浮在天空中的云彩。
她想去观察众生百态,去看人类躺在阳台上晒太阳,也想去看一个普通人勤勤恳恳朝五晚九的工作。
不是作为一棵树,而是作为一个人那样活着。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定母虫,从虫星上出去。
苏白从美好的愿景里回过神,她定下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周围的警戒线。
黑暗中,不时传来虫族尖锐的嘶鸣,不过片刻,黑色的机甲再度映入眼帘。
树身上的纽扣通讯器里传来樊丞低缓沉稳的嗓音:“苏白,准备。”
机甲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树身疾驰而来,紧随其后的是被愤怒冲昏了脑子的母虫。它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警戒线的存在,一个猛扎冲进来,用一种誓不罢休的气势追着樊丞大张口器,看起来的确被气得不轻。
苏白不知道樊丞做了什么,但是她非常同意他说的话。
他说虫族除了一身过于蛮横的力量,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她现在明白了,他这是在嘲讽虫族没有脑子。
眼看着进入警戒线而没有像往常一样受到树枝的攻击,母虫越发大胆了,它怒气冲冲地一路追赶,眨眼间就到了苏白的面前。
苏白终于有了动作。
无数的柳枝宛如游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从两侧包抄,一下子缠上母虫的身体,嫩绿的枝条紧紧包裹住母虫的所有关节,使其不得寸进。
树枝上还开着洁白的花朵,远远望去,母虫像被一簇花团围绕,花枝的缝隙里隐约可见腹部让人头皮发麻的褐色虫卵,纯白的美丽中是荒诞的丑陋。为了防止它咬自己,苏白还特地用枝条堵住了它的口器。
母虫的身体看似软绵绵的不堪一击,其实在所有虫族之中最为坚硬,虽然她也许可以用点力捏碎它,但是她并不想这么做,她只是把它固定在原地,限制它的一切行动。
苏白的树身抖得厉害,花朵在枝头颤抖,相互摩擦发出难以忽视的“簌簌”响动,樊丞举起手中的巨剑,对着母虫的头颅位置,缓缓举起。
樊丞:“怎么了?”
苏白抽出一根多余的枝条,在地上写字:“好恶心,我最讨厌虫子了,你快点!”
为了表示自己此刻崩溃的心情,苏白还特地在后面加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她的每一根树枝都像是她的手掌,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母虫的挣扎,就像是用巨大的手掌包裹住一只绵软的蚕,层出不穷的蠕动感透过枝条清晰地传过来。
苏白简直要裂开了。
樊丞:“……”
樊丞不做多言,他对准树枝间苏白特地留下的缝隙,一挥而下。
连激光都无法穿透的虫壳轻松地被劈开,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不过一秒的功夫,人类最大的敌人,虫族的领袖,母虫,就这样被轻易地斩下头颅。
人类与虫族的长达近几百年的战斗,终于在这一刻宣告终结。
“你可以放开了。”
樊丞的话音刚落,苏白就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枝条,她疯狂地甩动自己的树枝,把沾染上的汁液都抛出去。
几十条树枝在空中乱舞,样子看起来滑稽极了,樊丞的余光瞄到这一幕,嘴角捎起淡淡的弧度。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双总是充满厌倦的眼眸中此刻已经盛上一抹笑意。
解决完母虫,樊丞的心情犹如雨后初霁,终于好了那么一点。
他用剑划开母虫的腹部,如青蛙卵一样滑溜的虫卵争先恐后得从破口挤出来,连带着透明的汁液流了一地。
苏白“嗖”一下撤回了枝条,抱在一起放在身后,离案发现场越远越好。
机甲的能源发射系统已经崩坏,樊丞用最原始的方式,一个一个用剑戳破虫卵,剿灭这些尚未孵化的虫族。
做完这一切,失去母虫的虫族已经大乱,它们四处胡乱飞行,口器里发出嘈杂又尖锐的叫声。无论如何暴动,只有苏白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仍然安稳如初,没有虫族会试图闯入,是虫星上仅剩的净土。
樊丞回过头看着苏白,语气平静。
“结束了,你变小吧,我带你走。”
……
“这是怎么回事?”
樊胜看着突然间失去秩序的虫族,接通了萧甚的内线。
原先还井然有序,战斗力强悍的虫族一夕之间变得极为暴躁,它们甚至不再与军队拼杀,反而绕着虫星上下飞行,像是丢失了导航的飞船,互相推挤碰撞。
有不少虫族甚至跟同伴扭打在一起。
这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情况。
战场之上千变万化,稍有变动就很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他不是那个从小就混迹在战场上的弟弟樊丞,让他指挥作战已经很强人所难,现在碰上超出预期之外的变化,樊胜连声调都开始上下浮动。
“萧甚!你不是说这次作战跟之前那场不会有太大区别吗?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萧甚看着机甲之外仿佛无头苍蝇一般的虫族,弯起嘴角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还能怎么回事呗,太子殿下。”萧甚放松身体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您没看出来吗?母虫死了。”
樊胜想都没想大声反驳:“不可能!我们还没进攻,怎么可能会突然会死……”
通讯器里面的声音突然卡带,萧甚此刻尤其愉悦,他咳了一声,好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幸灾乐祸。
“太子殿下,看来您想起来了。没错,是三皇子杀了母虫。”
“这不可能……”金色的机甲里,樊胜死死按住座椅的扶手,之前的慌乱不复存在,他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滔天的杀意。
樊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是那么咬牙切齿。
“萧少将,你是否对于我的弟弟太过自信了一点,独自一个人进入虫星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也许,母虫死去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但是这样的情况微乎其微,连0.01%的几率都不到,我劝少将还是不要如此天真。”
“你说的十分在理,太子殿下。”听着樊胜的强词夺理,萧甚都笑得快要咧到耳根,“不过这凡事都有意外,哦,我想想,按照这种情况,还是用奇迹更合适一点。万一,我说万一,也许樊丞殿下就是那亿万分之一呢?”
“呵,恕我直言,你这是在白日做梦……”
樊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军队的通讯公线里传来一阵惊呼。
“大家快看虫星的入口!”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那颗漂浮在轨道上的虫星此刻因为因为战争而被照亮。拥挤的入口处,倏然间空出一大块空地,在黑暗的尽头,一台黑色的机甲迈过明暗的界限,映入所有人的视线。
比夜幕更纯粹的墨色,即使断臂也依然流畅魁梧的机甲,与机身等高的锋利长剑,胸前的十字黑晶标志,无一不在向世人展示,它的拥有者究竟是谁。
“是樊丞元帅!”
“元帅还活着,他没有死!”
“你们看,元帅剑上有个东西!”
一道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那柄黑色的长剑。
剑身上串着一颗白色的虫族脑袋,那硕大的复眼,纯白的颜色,让所有人在一瞬间意识到,那是母虫的头颅。
机甲的驾驶舱里,樊丞身着星际航服,目光锐利如刀,在茫茫的军团之中一下锁定金色机甲所在。
他只是坐在那里,气息沉稳,宠辱不惊,却仿若天神降临。
通讯频道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军队的士气从未像现在那样高涨。
樊胜在看着樊丞,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神默然又幽深。
明明只是不经意间扫过来的一眼,却让他的心中猛然打了一个突。
说不出来的感觉,樊丞还是樊丞,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该死的人没死,樊胜的额头不受控地滴下一颗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