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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白的周身漆黑一片,她的脚下是一层薄薄的泥土,填充着樊丞的半个上衣口袋。

    她如约变得跟口袋一样娇小,然后被樊丞连根带土铲出来,装进口袋里带走。战场之上彼此的距离隔得很远,谁也没注意到,昔日的帝国战神永远熨烫平整的胸口袋子高高鼓起成一个小包。

    樊丞提醒她要隐藏好自己,虽然他仅说了一句话,但是苏白还是从那么零星半点里读懂了许多内容。

    她猜测,她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特殊到他不得不先把她藏起来。

    她大概也能理解,像她这样随便一甩就能把一只虫族拍飞,甚至能毫不费力地举起整台机甲的存在,估计星际里也没几个,被人看到也许很大概率会被当成什么珍稀物种抓起来放进实验室里研究。

    想到那冰冷的实验仪器,苏白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觉得枝条都凉飕飕的。

    母虫死亡之后,军队都在铆足了劲消灭剩下的虫族,而樊丞作为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自然仍待在战场上跟虫族厮杀。

    一条条光缆似的激光划破无声的宇宙,流星雨般坠落,在寂静的虚空里划出绚烂的尾痕。苏白露了半个树身在口袋之外,从她的视角看过去,正好可以窥见战斗的全景。

    失去首脑的虫族在失控的边缘挣扎,受了惊四处飞窜,有不少机甲因此反而受到了不小的攻击。战场的局势愈发混乱,而只有樊丞黑色机甲的所在地却诡异得像被清了场,愣是没有一只虫族靠近。

    萧甚在激烈的战斗之中抽空瞄了一眼,眼珠一转,当即凑到了樊丞的身边。这个举动可谓是非常聪明了,战斗的压力瞬间减轻了一大半。

    不少士兵见状,竟也慢慢从边缘往樊丞的方向移动。从樊胜的角度看起来,就像他樊丞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所有人都不自觉以他为中心,向他臣服。

    樊胜被安全带绑在椅子上,疲于应战,只能脱口而出几句标准的国骂。

    苏白大部分的枝条都松松地搁在口袋的边缘,她趴在裁剪有型的衣料上,饶有兴致地观察这场几个世纪以来最大最壮观的战争。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头顶被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抬起头,就看到带着手套的宽大手掌。

    樊丞目视前方,眼神之中毫无波澜,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记顺手。

    苏白心中默默打出一个问号:“?”

    “如果你不介意,”浮空的光屏上打出一行字,他停顿了一下,移开了手,“我准备摧毁虫星。”

    苏白明白了,他是怕自己对这里有留恋。

    其实他大可不必跟她讲这个决定,她虽然长在虫星,心却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人,自然是偏向人类。

    她也听得出来,他其实在心中早已经计划毁灭这里,但是樊丞肯特意讲给她听,说明他把她当成是人而不只是一棵树。这一点让她很是开心。

    苏白看着视野正中央樊丞轮廓分明的下颌,果断在他的胸口上画下一个“×”。

    她看到他点了点头,张嘴说了什么。隔着航服头盔,她什么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被打乱阵型的军队开始逐渐飞回自己的位置,很快,虫星的上空就整齐排列起一排排的战队。机甲往后撤,顶在前面的变成了星舰。

    苏白看到星舰的底部发出蓝色的光芒,光芒相互延伸,在真空中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的周围连接着数以千计的蓝色细线,看起来就像一个儿童简笔下的蓝色太阳。

    万众期待的目光下,“太阳”旋转着缓缓射出,它落在虫星表面,顷刻间开始膨胀。太阳碰撞虫星,虫星开始坍缩,黑压压的虫族不断往“太阳”飞去,试图阻止它破坏自己的家园,却被它吞噬殆尽。

    在这个命令下达的那一刻,无数的舰队已经以几倍于光速的速度远离了这颗星球。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屏,看着虫星在她身后逐渐变成一个小圆点,看着它爆炸后发出炽烈白光,明亮得仿佛人类历史上的一座灯塔。

    苏白的内心忽然生出几分自豪。

    看,这就是人类,无论在何种逆境里都会好好地走出自己未来的人类。

    苏白的头顶再次被轻抚,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樊丞听着内线里传来的吸气声,惊讶声,以及欢呼声,目光沉沉地望着泛光的远方。

    最初的开始,它是起点,几天之前,它是他的终点,而现在,它又重新成为了他的起点。起点与终点的轮替,兜兜转转,像命运的玩笑,半点不由人。

    在他失去一切放弃希望之时,又给了他意料之外的新生。

    想到这里,樊丞终于低头去看胸口。

    嫩绿纤细的枝条八爪鱼一样松散在口袋里,白净无暇的花朵挤挤攘攘堆在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又乖巧。如果不是他曾经见识过她的战斗力,估计也会认为这只是一棵用以观赏的柔弱植物。

    真有意思,世界的神树。

    那群老匹夫们绝对想不到,他们遍寻宇宙都找不到的东西如今却在他的手里,而且还诞生了自己的意识。他以前只觉得所谓的神树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就这几天看来,的确是个难得的珍宝。

    只可惜,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手。

    樊丞压下心底几乎要喷涌而出的阴暗想法,把所有露出外面的枝条收好放进口袋,拍拍苏白的脑袋,示意她不要轻易冒头,这才打开内线的通讯。

    樊丞:“所有人,即刻返航。”

    *

    樊胜脸色铁青一把推开房门,走进门叉着腰磨了磨牙齿,一脚揣上脚边的玻璃茶几。茶几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吱呀”,随即从最中心开裂,顷刻间变成了一滩碎玻璃渣。

    “可以啊,我的好弟弟,竟然背着我还藏着一手呢,我真是小看你了!”

    那直接毁灭虫星的最后一击,他可是从来没听有人提过这件事!那样的威力,简直闻所未闻!

    如果这次樊丞要是死在虫族没出来,感情他还得辛辛苦苦跟那堆恶心的虫子周旋好一段时间。

    真是藏得一手好牌啊!

    樊胜越想越气,又在旁边的凳子上补上几脚。他走去盥洗台前接了水扑在自己脸上,抬手拉出终端给二皇子樊极打出一则通讯。

    过了十多秒,对方才慢悠悠地接起。

    “喂?”

    樊胜:“你之前说的我同意了,我们合作。”

    通讯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隐隐还能听到女人咯咯咯的娇笑。

    樊极不怎么正经的声音传出:“怎么火气那么大?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现在应该还在战场上,所以,你那个愚蠢的计划失败了?”

    “那只是他运气好。”樊胜冷笑:“樊极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搞不死,你也一样搞不死。那家伙邪门得狠,一个人冲进去都没死。”

    “嗯?听起来有点意思。”通讯里的声音安分了几秒,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靡靡的状态。“那就这样吧,我这边忙着,你记着约定就成,可别到时候又想跟我抢肥肉。”

    “不过一个能源开发权,我樊胜还不至于这么小气。”另一边的声音越来越放肆,樊胜也懒得跟这个下半身思考的废物多说一句,直接掐断了通讯。

    樊胜对着镜子整理仪容,转身走出房门,抬脚朝樊丞房间的方向走去。

    *

    “樊丞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杀死母虫的!”萧甚一回到休息站立马跳下机甲走过来就要跟樊丞勾肩搭背。

    他站的位置不是很好,正好容易压住装苏白的口袋。樊丞瞥了萧甚一眼,长腿一迈,往前快上半个身子,堪堪躲开伸过来的铁臂。

    萧甚一时间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只当樊丞还是一如既往不喜欢与人接触。

    “不是我说,三皇子殿下,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斩杀母虫这个功劳现在可是全部实打实地掉在你头上了,还有那最后一发的绝响,特别漂亮!哎,你刚才是没看到太子那个表情啊,简直了!从机甲上下来的时候脸都绿了,现在估计都快气吐血了。”

    萧甚对着樊丞竖起大拇指:“殿下,您这招我萧甚真的心服口服。”

    两个人谈话间,已经乘坐电梯走上5层的客房长廊。休息站外表上看起来像一个倒扣在地面的半球形大碗,采用高强度的合金材料建造而成。这里是离虫星最近的一颗行星,除了军队,无人在此居住。因而这里的装潢也统一采用军队标准,简洁大方。

    长廊内白光如昼,泛着银光的合金墙壁带着军队特有的冷硬线条,浅浅于其上映出两个模糊的身影,一前一后。

    “是他自己太蠢。”樊丞走到自己的房门前,略微弯腰,对准瞳孔解锁。他身高腿长,约有190,而门孔的位置对他而言实在太矮。

    房门向一侧自动开启,樊丞迈进房间。

    “德不配位。”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极为寡淡,没有嘲讽也没有高傲,语气平淡得只是在诉说一句事实。

    这是一句有点刻薄的评价,萧甚不知别人有没有听懂,但至少他很快听懂了。

    萧甚站在门外怔了片刻,眼睛中猛地亮起精光,他抱臂倚在门口,嘴角弯起期待已久的笑容,却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压了回去。他也不避讳,就这么站在长长的过道里问。

    萧甚:“想好了?”

    樊丞:“嗯。”

    萧甚:“为什么突然又想要了?”

    樊丞:“我想要它,需要理由吗。”

    “也对,反正你要或者不要,我都在这艘贼船上。对我来说,你想要反而对我更有益。”萧甚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好奇你在虫星上都经历了什么。这一回来,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以前的樊丞也疯,但至少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他甚至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犯病。这次虫星几日游回来之后,不仅手段更狠了,连带着情绪也开始捉摸不透。

    像是那一身尖锐的刺都被包裹进了浓浓的墨水团里,让人窥不见内里的半点疯狂。

    更内敛,更沉稳了。

    也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疯子。

    萧甚“啧”了一声。

    樊丞从桌上捞起一个水杯,托在掌中量了大小,脸上露出半丝满意的神色:“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忽然觉得,命运似乎对我也没有那么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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