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苏白被脑内的刺痛惊醒。

    一阵一阵犹如固定的潮起潮落,刀一样划过脑海。

    尖锐的疼痛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睡梦中催醒。

    水杯旁,一本厚皮书翻开几页,在微弱的荧光中映出隐约的枪械图案,是她之前捧在手里的睡前读物。因为过于晦涩难懂,她看了两眼,就染上了沉沉的睡意。

    房间里漆黑一片,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闭,苏白下意识转头去看床头。凭借着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微光,她很快看见,那雪白的被褥里深深地陷下去一个人影。

    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露出隐忍的痛苦神情,有水珠从额际滑下,蓬松的枕头上早已洇出一滩湿意。

    他应该是遇到梦魇了。

    苏白下意识想,可是顺着空气传过来的刀锋一样的凛冽寒意,却又让她很快明白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樊丞的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像是精神力失控。

    那磅礴而锋利的精神力在他的周身蠢蠢欲动,像是一团禁锢在一方天地里的雷云,翻滚着,咆哮着,挣扎着向四周蔓延。

    有几缕精神力似乎挣脱了控制,“铮”一声碰撞在墙壁上,割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在寂静的黑暗里,狰狞得仿佛厉鬼的画作。

    苏白的睡意被这一击吓得褪去了不少,她眨眨眼,定睛一瞧,只见墙壁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划痕。

    精神力的暴动还在继续,就在苏白眨眼的空档,又有几道精神力漏出,这一次,却不偏不倚地正好打中了天花板上的一个小小的显示屏。

    房间里的智能系统在这一刻被彻底破坏,没有了暖气的供应,房间里的温度骤降,直逼零下。

    苏白看到眼前的空气中凝结出一颗颗六边形的冰花,它们互相聚拢,很快形成一大片晶莹的冰霜。它们漂浮在半空中四处游荡,那薄而脆弱的边缘此刻却锋利地仿若剑刃,悠悠地反射出冷光。

    低温,这是一个对人体来说不亚于地狱的环境。

    苏白愣了一下,立刻将视线投向床头。

    床头的墙壁上已经开始结冰,正对床面的暖气出口已经挂起冰锥,前一刻还温暖干燥的绒被此刻沉重得有如千斤重,像一块巨大的铅块,死死地压住床上的人。

    昏暗的光芒里,苏白看不清樊丞的脸色,却能清晰地看见,那无处不在的冰花已经从耳际开始生长,纵横交错的纹路似一张夺命的大网,顺着脸庞的轮廓以极快的速度向中心延伸!

    在这极短的一瞬间里,她甚至来不及去想自己为何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剩下一个念头深深地扎根在脑海。

    ——救下樊丞!

    ——要快,不然他就会死!

    苏白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让自己变大,变到足够可以触碰到樊丞的高度。可这一次,她失算了。

    她像之前缩小时做的那样妄图让自己再一次变大,可是她等了好几秒,自己的树枝却依然纤细幼嫩。透明的水杯沿口稳稳地坐落在她的半腰,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力。

    苏白再一次尝试着把自己的枝条变长,但是仍然以失败告终。

    樊丞脸上的冰花已经蔓延上嘴角,眼看着就要攀上鼻尖!

    苏白看了看墙上的划痕,估算了一下自己与樊丞之间的距离,咬了咬牙。

    一道温和的精神力在她的身体里浮出,飘散到柜子的另一头,来到正对床头的位置。片刻后,那道精神力骤然变得蛮横,狠狠地拍在水杯上,直直地把她连带着一起拍飞。

    樊丞的精神攻击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有了消停的趋势,攻势减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害,苏白提前用精神力包裹自己。

    水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苏白就在这弧线的最高处脱身而出,她向着樊丞飞去,如愿坠落在他的脸上。

    他躺在床上,眉头紧紧地拧成一个“川”字,牙关紧闭,唇色发白,浑身肌肉紧绷,像一根拉开满弓的弦。

    这样蓄势待发的模样,却又深陷昏迷,看起来矛盾极了。

    在她的印象里,樊丞的体温一直是温热的,如今他的脸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雪,彻骨的冷就钻进苏白的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苏白控制着力道,焦急又小心翼翼地拍打着樊丞,试图把他喊醒。

    还没有完全凝固硬化的薄冰在她的拍打之下,很快碎裂成无数的碎片,一片片从樊丞的脸上剥落。

    眼看着脸都要被她拍肿了,樊丞还是没有一点要清醒的迹象。

    暴走的精神力彻底安静下来。

    苏白伸出两根树枝分别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脖颈处的脉搏,确认生命迹象还在,心中稍微缓上了一口气。

    她忽然想起樊丞以前说过似乎跟她说过自己体质异于常人,而如今这个情况,她倒是希望他的身体能更加特殊一点,最好是能支撑到救援的到来。

    智能系统发生故障,这样的大事,巡逻的人员肯定能发现异常,她只要看住他,确保在获救之前他还能活着。

    苏白伏着身子,用枝条充当触手,像章鱼一样慢慢匍匐前进。她爬到被子之下,卷起一根枝条打碎被子和床单中间连接的冰雪,然后抓住被子的一角,向上猛地一抬。

    “咔咔”,伴随着清脆的冰块破碎的声音,那块桎梏着樊丞的被子被巨大的力道直接掀起,向外翻转,咣当一声砸在墙壁上,溅出少许冰渣。

    苏白没管它,继续向床边爬去,然后仍由自己摔在地面上。摔下来的时候,她的枝条紧紧勾住了床单的一角。

    苏白调整好姿势,抓紧床单,一边继续往房门的方向爬去。

    好在新换的床单并没有蕴含太多的水分,相连部分的冰也十分脆弱。苏白使劲拉扯了几下,床单就被扯下来了。连带着床上的人一起,缓慢的朝着门口的方向移动。

    苏白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那样,无比庆幸自己的力大无穷。她来到房门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把枝条甩在门板上。

    整个房间都被砸得震动了一下,房门却牢牢地钉在墙体间,纹丝不动。

    那块厚重的金属板的确有些棘手。

    但她可不会轻易放弃。

    苏白使出吃奶的劲,接二连三力气不要钱一样“哐哐哐”就是十几根枝条。

    金属门发出一声巨响,然后终于被撬开。

    门板直直地往客厅飞去,砸过茶几,砸过沙发,然后砸进墙壁。客厅里的灯光骤然亮起,一股暖意顺着这个小小的破口扑面而来,带来了珍贵的热气,也带来了生的气息。

    万幸,房间里的智能系统并不是串联的。

    苏白拖着樊丞往客厅里爬,她仔细调整好角度,让他的身体得以顺利通过房门,薄饼一样的床单在经过房门的时候被挤压成了一团。

    苏白带着樊丞避开客厅的破坏现场,选了一个暖气丰富的角落放下,正想把金属板重新堵回去,就听见大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客厅里光屏闪现。

    “元帅!你还醒着吗,开一下门!”

    “元帅?元帅!”

    是巡逻的人员发现异常过来了!

    樊丞真的安全了!

    苏白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她就地一滚,滚进了沙发下的缝隙里。

    门外的人员敲了一会门,没有等到任何回应,马上反应过来事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这是?”

    “出了什么事情,大半夜的……”

    听到响动的萧甚身上还穿着睡袍,脸上带着被打扰睡眠的不悦,走出门问道。

    “少将!”

    萧甚抬手打断小兵的问好:“说重点。”

    负责巡逻的小兵抬手行了一个军礼。

    “少将,我巡逻的时候发现元帅房间的智能系统出现故障,就想来问问,结果一直没有回应。”

    “元帅的房间?怎么会出现这种失误?”

    萧甚怔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变得凝重。他立刻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赶紧砸开!”

    如果他猜的没错,怕不是樊丞的精神力又开始暴动了。再加上智能系统出了错,在这个零下几百度的星球上,没有了暖气的供应,温度能在即刻间就降到零下。

    如果,樊丞这个时候正在睡觉……

    萧甚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看着试图破解门锁的小兵暴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你到底能不能行!怎么现在还没打开?我不是说了直接砸开吗?你去解什么门锁!”

    小兵被萧甚吼得手一抖,虚拟键盘上就打错了一个字符,门锁系统跳出一个红色的提示框,提示输入错误。

    看着身边少将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去,小兵吓得快哭了:“少……少将……这种门接合牢固,甚至能承受一个直径一米的粒子炮的轰击,是砸不开的……”

    “那你说什么废话,快点解锁啊!”

    就在萧甚的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门锁系统终于亮起绿灯,银灰色的大门打开了。

    萧甚一个健步冲进屋内,却被迎面而来的森森冷气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客厅里一片狼藉。

    毛绒绒的地毯上散落着数不清的晶体碎片,茶几的一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样,硬生生断成两截。一块金属的门板直挺挺地架在墙壁和沙发之间,卧房的门已经消失不见。黑黢黢的房间里,阴森寒意透过房门源源不断地涌入客厅。房间里混乱得好似经历过一阵大战。

    萧甚正想去卧房里去找樊丞,却听得身旁的小兵惊呼:“元帅!在那里!”

    萧甚顺着小兵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客厅的角落里,身上还笼罩着一层雪白的冰霜的樊丞正躺在床单上。他身上穿着深色睡袍,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隐隐显出几分青色。

    萧甚连忙对着小兵喊:“快,去请医务室!”

    “是,少将!”小兵得了令,一溜烟跑了。

    萧甚低声骂了一句“草”,然后走到樊丞的身边把他身上的床单扯下,把他的双手架在肩膀上,尝试着把他背起来。

    可惜樊丞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萧甚试着背了一下,没有背起来。

    萧甚:“我去,你他马的怎么这么重!”

    他又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成功,于是索性拽着樊丞的双手,扛在背上往外拖。

    刚拖到门口,医务室的人员就带着机器床车过来了。众人合力把樊丞放上床车,然后匆匆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跑去。

    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中,谁也不曾注意到,沙发下窄窄的缝隙里,悄悄地探出了一截缀满白花的枝条。紧接着,一棵翠上生白的小花树从阴影里爬出。

    屋子里早已人去房空,它四处瞧了瞧,又放心地缩回了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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