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你上一次精神力失控多长时间了?”
治疗舱在半个小时后自动打开,萧甚给樊丞递上毛巾。
“还可以,两星期不到。”樊丞揉揉太阳穴,顶着抽痛的脑袋从治疗舱里面坐起身。
舱内的治疗液已经排空,黏糊的液体也用清水冲洗了一遍,依旧冰凉的皮肤上残留着细碎的水珠,樊丞接过毛巾擦干头发。
因为曾经吃过苏白的花瓣,这一次他的精神力失控足足压了两个星期才发作。在这之前,他差不多要每个星期都遭受一次这样的折磨。
他在睡觉之前也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他的体能是有所增加,精神力却也没落下。这一次发作的时间短,但是破坏力和对他本身的压制力却比以往强了几倍不止,以至于他直接陷入昏迷。
如果不是肌肉本能克制住身体,可能还会发生更难以估计的后果。
“那听起来情况有所改善啊。”
这是樊丞的老毛病了,从娘胎里就存在,越长大,发作的间隔越短,情况也越来越糟糕,差一步就能把樊丞直接送走。这次虽然现场看起来听惨烈的,但从樊丞的苏醒时间上来看,情况已经渐渐好转。
萧甚打心底为樊丞高兴:“你这次也是运气不好,正好打的是天花板上的智能系统,我过去的时候,整个房间简直是个冰雪世界,到处都是冰,而你就直接躺在客厅里要死不活的。”
萧甚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混乱,拍拍樊丞的肩膀:“不幸中的万幸,你不是被冻在床上。能坚持到跑到客厅,也是难为你了。”
这是多么恐怖的自我控制和顽强的意志力,平常人哪怕是精神力出现一丝错乱,都能疼得满地打滚。也就是樊丞这个疯子不但能扛,而且一扛就是二十多年,这生命力的坚强跟小强有的一拼。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扛的久了,心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地扭曲了,怎么掰都掰不回来。这也是他作为樊丞为数不多的好友最遗憾的事。
萧甚三言两语中的信息不多,但也足够樊丞推导出当时的情况。由于精神力的暴走,他当即失去了自我意识,更别提自己走出来,这八九不离十应该是苏白做的。
她又救了他,算起来,是第二次了。
樊丞随意地擦了两把头发,又把身上湿漉漉的睡袍稍微擦干,然后若无其事的从治疗舱里面跨出。
“今天晚上的事情有几个人知道?”
萧甚:“不多,没几个,这个点,深更半夜的,都在睡觉。基地的隔音好,我们那楼层也没几个人,暂时除了我和当晚巡逻的,还没人知道这件事。哦,帮你治疗的医疗兵也算。”
他精神力不定时会失控这件事,在军队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每次失控之前他都会进行自我隔离,所以也没多少人亲眼见过他发作的样子。
樊丞点头:“既然这样,你帮我把消息封锁一下。太子还在,我不想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冲突。”
“行,我明白。”萧甚毫不犹豫地应下。
见到樊丞准备离开,负责治疗的医疗兵不放心,又仔细测量了一遍他的身体数据。确认的确没有大碍后,这才同意放行。
樊丞从治疗室离开走回自己的房间,看到现场一片狼藉,这才明白萧甚口中的惨烈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被硬生生拍飞的金属门,裹上了一层冰的卧房,无一不在诉说着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樊丞叹了口气,关上房门,开始寻找苏白。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苏白的身影,于是他又来到卧房转了一圈,依然没有看到苏白。
樊丞沉吟片刻,低声喊道。
“苏白?”
四周一片静谧,没有出现任何声响。
樊丞连喊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樊丞看着隔开冰火两重天的房门,从卧床开始推测路线。
当时他躺在床上,如果事发之前苏白没有移动,那她的位置应该是旁边的床头柜。事发之后,她带着他,直接暴力拆了房门,把他搬运到了暖气充足的客厅。萧甚说他最后看见他正好在客厅,那她的位置应当不会离他太远。
樊丞的视线移到遗忘在地面的床单上,思忖片刻,蹲下身,顺着床单临近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在沙发底下看到了苏白的声影。
小小的树躺在黑暗的阴影里,身上闪着微弱的光芒,使人轻易地发现她的存在。
樊丞伸出手,大拇指和示指捏住苏白的树干,动作轻柔地把她从沙发底下拿出。
原因无它,她看起来太脆弱了,树枝软趴趴地垂下来,枝头上的白花也焉头耷脑,连身上的光都黯淡下来。
难道是之前自己精神力暴动的时候误伤了她?
重新拿出一个水杯将苏白放进去,樊丞往里面浇上一层浅浅的水:“被伤到了?还是身体不舒服?”
救下樊丞之后消耗了不少力量,苏白只觉得整棵树都昏昏沉沉,躺在沙发底下没一会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有朦胧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她知道是他回来了,却抵不过脑子中的睡意,未能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樊丞将她从沙发底里拿出,树根上感受到清凉的水,苏白的意识才清醒了几分。
她伸出枝条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可是一棵树哪有什么眼睛,或者说每根枝条每朵花都是她的眼睛。
一根枝条像人的手臂那样弯起在周围的枝条上擦了几下,苏白强撑着睁开眼睛,在空中晃动着枝条,示意自己要写字了。樊丞心领神会,自然地把手递上前。
苏白:“没事,就是困了。”
“倒是你,身体好点了吗?还有脸,现在还疼吗?”
她还记得自己用枝条不小心把他的脸拍肿的事情。
“已经治疗过了,没有大碍。”尽管不知道苏白脸上说的伤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并不妨碍樊丞回答。
苏白仰着头盯着樊丞的脸细细地看了片刻。
樊丞其实长得很不错,虽然眼底下有一圈实在显眼的青色眼圈,也半分没有破坏这一份帅气。之前她还觉得有些奇怪,如今却一下子想明白了。估计是常年受精神力暴动的影响,很难睡好觉。
瘦削的脸庞上,之前被拍红的印记已经消失无踪,看起来并没有肿胀的痕迹,应该是真的痊愈了。
心中的小内疚终于被抹平,苏白用树根喝了两口水,接着写字:“那就好,那你快去休息吧,晚安。”
写罢,那唯一一根活动着的枝条也软软地垂下来。
苏白几乎在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自从离开虫星,她睡眠的时间就在不断延长。
看着杯子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光芒,樊丞攥紧水杯,眉心微微蹙起,他看着苏白,紧了紧手,却又马上松开,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
“哈哈哈哈,好好玩,苏白,你也过来一起玩啊,滑滑梯可好玩了!”
涂满斑斓色彩的滑梯旁,有穿着小裙子的小女孩对着她招手。晚霞烧红了一片天,秋日的晚风里带着凉爽的秋意,铺在脚边,卷起了地上金黄的落叶。
“不用了,你玩吧,我坐在这里看着你玩好了。”
只用了两根粗绳和一块木板搭置的简易秋千上,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静静地坐着,她的双手握住两旁的绳索,脚尖点地,秋千就慢悠悠地荡起来。
越荡越高。
她看着前方的滑梯,与那头的小女孩一起发出清脆的笑声。
白色的裙摆在空中起舞,像一朵盛开的花。
……
“加油!还有一圈,别放弃!”
烈日之下,红色的塑胶跑道被炙烤,阵阵无法忽视的塑胶味充斥着每一个人的鼻尖。穿着统一校服的一群学生在阳光下奔跑,挥汗如雨。
主席台前的终点处,白色跑道线之外,有一片难得没有被骄阳眷顾的阴影,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短发女孩站在那里,笑着为自己的同学加油助威。
她的双手围成一个喇叭的形状,不断呐喊,宽大的蓝白校服穿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第一位到达终点的人停下了,她走上前,扶着她走到阴凉处,递给她一瓶水。
“哎,累死我了,你看看我,都快累成狗了。要是我能像你一样,也能不跑800就好了。”
“那可不行。”女孩笑着反驳:“多跑跑,有益身心健康。”
“少来,这分明是折磨人!要我说啊,搞出这个体育测试的,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
床头上放着四五捆花束,百合的清香幽幽在房间里弥散开来,与洁白的墙壁融为一体。
那个曾经在体育测试上跑了第一名的女孩将自己手中的花从包装纸里面拿出,插进刚换上水的玻璃瓶里。
“苏白,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床上穿着病号服的女孩笑了一下:“是啊,昨天做了一个美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我们小时候,你在玩滑梯,我就坐在秋千上看着你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胡说,我哪里像个猴子了!明明是个小仙女!”
“是是是,你最好看了,我的小仙女。”
女孩在床边坐下,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苏白,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啊,电影都快下架了,我还等着你一起去看呢。”
“快了吧。”她转头看着窗外。
高大的香樟树静静伫立,浓密的枝叶在窗户上投下一大片斑驳的树荫。窗外阳光正好,蝉声长鸣。
……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留存着她珍贵的回忆。
苏白睁开眼睛。
眼前又是陌生的环境。一间五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比基地更富有科技感,除了一张床和一间浴室,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墙壁延伸出来的隔板上,看到了一杯盛满冰块的水。
背后是一块透明的小窗,类似飞机上的玻璃窗,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窗前,正拿着杯子往她的脚下添水。
看着眼前的树有了动静,樊丞就知道苏白醒了。
“这里是军舰,”樊丞对苏白解释,“你睡了两天,所以有一些事不知道。”
“战争结束了,我们特地去虫星看过,虫族已经灭亡,所以,现在是正前往主星的路上。”
“主星是人类现在居住的星球?”苏白揣测。
“对,不过只是居住星球之一,算得上所有星球的首都,帝国城堡建在那里。”樊丞随手把杯子搁在窗口,又从口袋中拿出一包黑色的土,斜倒着注入苏白的脚底。
“抱歉,我只在虫星的碎片上挖了一点,可能不是最中心的土,你暂时将就半天,回去后我叫人给你重新调配。”
“没关系。”苏白连忙写道,“什么土都一样,我都可以的。”
苏白看着樊丞小心地给自己加土,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了。
对了,花!
苏白拿枝条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立刻摘下一朵花放在樊丞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痊愈,上次的精神力失控也是,不知道她的花还能不能起作用。
樊丞看着那朵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花,神情有些怔忡。
自从苏白昏睡之后,他就把每天一朵花的这件事彻底抛在了脑后。一开始是他主动向苏白要花,后来她就主动每天摘下一朵花给他,这一次她陷入睡眠,他自然不可能去强行摘花。
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太多,一忙起来就把这件事忘了,这时苏白主动提起来,樊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停顿了好一会,樊丞才收起手上的花:“谢谢。”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