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天空绽放着五彩缤纷的烟花,街道上人头攒动,老国君在荧幕上发表完直播演说,战胜周的狂欢正式开始。

    只有这黑白色的庄园里静谧空旷,在全民欢乐的海洋里,显得格格不入。

    樊丞打开浴室的喷头,涓涓细流从头顶倾泻而下,淌过纵横交错伤痕的背部,顺着结实的肌肉纹理,带走弥漫的血污,在洁白的瓷砖上染出红色。

    他闭着眼,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

    今天的肃清行动后,剩余的那些安插在军营里的人多少也能安分下来。之后的三个月时间,军队的一切事物会由将级指挥中心处理,那里大部分是他的人,就算他不在,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三个月就当好好给自己休个假吧。

    樊丞睁开眼,关闭喷头,熟练地给自己喷上止血喷雾,缠好绷带,换上居家服。

    [叮——您收到一条新讯息。]

    樊丞点开光脑。

    [萧甚:我听说了,你被下令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虽然这是招险棋,但是不得不说,我们赌对了。挖掉大部分毒瘤的感觉真好,我感觉空气都清新了。]

    [樊丞:我不在,军队那边你帮我盯着。]

    [萧甚:这还用说,当然没问题。]

    [萧甚:对了,还有一件事。]

    [萧甚:艾琳.肯特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肯特公爵的女儿。他们家之前就有意向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你,现在看你杀了母虫得胜归来,更想和你联姻了。知道我跟你关系好,都托到我这边来了。]

    樊丞皱眉。

    艾琳.肯特?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倒是那位肯特公爵,让他记忆犹新。

    肯特家族世代经商,他们的产业多涉及民生,有着富可敌国的资产。之前肯特公爵妄图插手军火交易,还打着联姻的旗号,被他狠狠拒绝过,这次还不死心吗。

    [樊丞:别理他。]

    [萧甚:行,那我知道了。]

    [萧甚:不过樊丞,我最近听说二殿下跟宋公爵那边也有新动静,估计是准备联姻,如果这件事真成了,那三位皇子里就你没有公爵支持。我们家只是个小小的侯爵,能提供的帮助有限,这条路不好走,你不如考虑一下联姻的事情,反正有利无害。]

    樊丞想都不想很快拒绝。

    [樊丞:不用,我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婚姻当筹码,他们的势力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他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达官贵族,而是那个高坐在王座上的人。

    [萧甚:漂亮!我就喜欢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样子。]

    [樊丞:……]

    结束聊天后,已经是深夜,樊丞打开玻璃罐,吃下一朵花。

    花朵入口即化,味道清甜,樊丞感到后背隐隐开始发热,还带着肌肤生长时独有的细微痒意。

    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罐,眼神晦暗。

    洁白的花朵还保持着绽放的姿态,哪怕只有一朵也足够价值连城,如今他的手上却有一整瓶。

    它的拥有者很明显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珍贵,又或许是并不在意,只是因为单纯的可以治愈他的身体和精神力,就毫不吝啬地送给他。

    善良得有些天真。

    拜这份世间少有的善良所赐,他才能在必死的命运里得以重生。

    樊丞蓦然想起他和苏白的初见。

    在黑暗潮湿的甬道里,密密麻麻的虫族,数不尽的敌人,无休止的杀戮,那早已千疮百孔的人生似乎要迎来真正的终结。可在那绝望的尽头,她就那样突兀地伫立着,美丽,静默,散发着莹莹微光。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视线几乎一瞬间被摄住,无法移开。于是他拼尽全力粉身碎骨地奔赴她的身边,奔赴一场他最后的幻梦。

    直到他再次醒来,看到胸口出愈合的伤口,以及那呈现着保护姿态的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的确是神迹。

    专属于他的神迹。

    几乎是下意识的,不经思考的,他的心更早于他的思想作出了决定。

    他将她带回来,藏起来,让她只属于他。她的善良,她的美好,他尽数收揽,如此贪婪。哪怕他对她表现得彬彬有礼,礼貌克制,也不能否认他骨子里的算计和掠夺。

    可就算如此卑劣、虚伪,他也要将她紧握。

    想到这里,樊丞仔细地把玻璃罐收纳好,然后走出门抱着一动不动的苏白返回卧室,将她放置在自己的床边。

    然后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赋闲在家的日子,樊丞的生活也极为自律。

    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晨跑一小时,用餐后花一上午进行机甲模拟训练,午后处理公务,关注最新王室动向和回复各方发过来的讯息,晚餐后是三小时的健身锻炼。

    日子一天天流逝,背后的伤口早已结痂脱落,直到玻璃罐里只剩下最后一朵花,苏白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樊丞抬起光脑看了看日期,发现已经过去一个月。

    苏白沉睡后,这栋宽敞的庄园更显得寂静,只剩下按部就班的智能机器人可以交流。只是机器再怎么智能也只是机器,无法拥有自己的灵魂。

    以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只希望能清净无人打扰,现在反而生出几分孤寂。

    樊丞给苏白浇上三瓶营养液,看着根茎将液体吸收殆尽。他不敢多浇,只能根据她沉睡前的胃口来。

    好在每天小心翼翼的照顾颇有成效,原本被薅秃的枝干也已经重新开出新的花朵。

    花虽然已经吃完,但樊丞并不打算真的如苏白所说进行“自取”。

    他还不至于混账到这个地步。

    之后的日子一切都很相安无事,直到第三个月的夜晚,他在体能训练时,脑海中传来熟悉的疼痛。

    失控的精神力像一把尖刀,在他的脑中横冲直撞。刀锋尖锐,一刀一刀划过他的理智,留下满是痛楚的刀痕。

    三个月的时间太过久违,一时不察,蛮横的精神力竟然有一丝突破意志力的防线,子弹一般冲向面前的健身器材。坚硬的合金在暴动的精神力面前仿佛一块柔软的豆腐,被轻松地拦腰切过,留下一片光滑的创面。

    “咣当”一声,半截健身器材砸在地面上。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玛利亚,她快速赶来。

    “主人,您的精神力又开始暴动了吗?”

    樊丞单手扶着头,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涨,眼底一片猩红。他艰难地迈出脚步,全身肌肉鼓胀、紧绷,大颗汗水浸透身上的黑色健身服。

    “收拾好这里。”

    从咬紧的牙关挤出这句话后,樊丞走向地下的禁闭室。

    这是一个仅有十平米的小房间,银色的墙壁泛着金属的冷光,仔细看,还能发现那墙壁并不是完全固定的,竟然像液体一样在缓慢流动。

    樊丞关上门,放松肩膀。

    被死死压抑着的精神力瞬间喷涌而出!

    *

    苏白正站在一片星空中,没有边际,她的头顶、左右、脚下都是漂浮的颜色各异的星域。

    指甲盖大小的星域里有着微观到极致的无数细节,漫天恒星闪烁细碎光芒,它们的行星旋转、汇聚,凝成星云,数以千万计。

    她就这样脚步轻轻地行走在这些美丽的星域之间,一边惊叹,一边寻找。

    寻找什么?

    她不知道。

    她的身体是透明的,可以轻而易举地穿过每一个星域,她的目光悠久,可以轻松看到每一颗星球的表面。

    她就这样兴致勃勃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下去。

    直到很久以后,她听到了一声古老空灵的叹息。

    “你是谁?”

    我是谁?

    哦,她想起来了,她是苏白。

    “你为什么不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

    她已经死了,死在白色的病床上,死在短暂的人生第二十年,她回不去了。

    “你该回去了,世界需要你。”

    咔嚓。

    玻璃破碎的声音从她的脚底传来,苏白惊讶地低下头。

    整片星空在一瞬间静止,蛛网般的裂纹从她的脚下开始蔓延,像被打碎的镜子。耀眼的白光从头顶照下,星空开始碎裂,不规则的镜片在越来越强的白光里一寸寸湮灭。

    苏白直直地向下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所有记忆如潮水涌入脑中。

    随后她重重地摔在地面。

    右半边身体没有任何缓冲,肉.体撞在坚硬的瓷砖上,苏白没忍住轻喊一声。

    “好疼。”

    苏白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用手支撑着站了起来,然后猛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宽敞明亮,她的身边是一张大床,被褥被整齐叠放,床边的衣架上还挂着一套深黑色的睡袍。窗外太阳初升,金色的光线带着清晨的温柔落在她脚边。

    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踩在地面的一双脚,往上是有些纤瘦的小腿,然后是腰、胸、头,人类该有的一切她都有了。

    她真的变成人了!

    *

    漫长的黑夜过去,精神力暴动逐渐平息,沉重的大门打开,樊丞神情疲惫地走出。他伸手将额前汗湿的黑发向后捋,露出额头,眉眼间是一整夜没有合眼的倦怠和戾气。

    玛利亚恭敬地候在门外,见状问到:“已按照您的吩咐修复完健身房,是否有新的指令?”

    “下去吧。”樊丞挥手让玛利亚退下。

    健身服被汗水反复浸透,他迫不及待要回房洗澡换一身衣服,樊丞快步朝主卧的方向走去,来到主卧门前。

    下一瞬,他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些许与众不同的声响。

    很轻微,像是有人踩在地上,行动间猫一样轻盈,带起空气泛起震动的细波。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但他的听觉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锐,任何细微的声响在他耳中都无所遁形。

    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闯进他的房间?

    被折磨了一晚上的神经此刻彻底崩断,樊丞阴沉着脸,长臂一伸就要去拧开卧室的房门。

    “等一下!”

    焦急的嗓音从门内传来,声线甜美,带着几分羞涩的婉转,轻柔得像一阵风,却让他的脚步瞬间顿住,动弹不得。

    因为她无比自然地脱口而出。

    “樊丞你先别开,我找件衣服。”

    巨大的震撼形成滔天巨浪把他过往的的认知冲刷得一干二净,樊丞站立着,维持着将要开门的姿势,眼神茫然,脸上罕见地露出堪称呆愣的表情。

    他怔愣在原地,脑子里飞速运转。

    在他的房间里,熟稔的语气,女生的声线……她是——

    ……苏白?

    这是个很荒诞的想法,但这个结论一旦开始就再也推翻不了,死死钉在他的脑中。

    他听到衣服从衣架上拿下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樊丞莫名有些沉默。

    他记得架子上只挂了一件睡袍,是玛利亚清洗后挂上的,虽然他昨晚并没有穿过,但不代表他以前没穿过。

    樊丞:……

    他已经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反应了。

    耳朵里传来小跑声,门把手从内开始转动。

    咔哒,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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