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了好几日的消息,在沈青云始终不回来,而和离书却准时上门的情况下,终于被襄王襄王妃等人知道了。
彼时程翊刚从工部下值,原本要去沈家的念头在担心沈父杜母二人轰他离开,对他破口大骂没照顾好沈青云的设想下退却,还是一步一踟蹰的回到了王府,迎接他的便是如同三堂会审的局面。
襄王、襄王妃、程竑、张簇月,一一坐在中堂,听见脚步声后全都看了过来。
“爹,娘,大哥,大嫂,怎么都坐在这里?”程翊内心有所预料,然而还是硬着头皮佯装镇定的打招呼,“今日工部事忙,我有些累,先回房了。”
“你站住!”眼看人要跑,襄王妃最先沉不住气,厉声喝止。
两张薄纸丢在程翊面前,襄王妃脸色阴沉难看,襄王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你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青云为什么要和离,她离府两三天,你一点都不知情?一门心思扑在工部,还不快去把人接回来!”
纸上斗大的和离书三字刺痛了程翊的眼,原本还能假装不知掩饰太平,此时却明晃晃地摊开在日光之下,还是被所有人都知晓的难堪,如同他早就破碎的血淋淋的内心。
韦嫦薄怒:“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看是那沈氏又攀上了别的高枝儿,看不上我们王府了,这才送了和离书过来,倒不如遂了她的愿,让她自飞去,省得耽误我们仲甫。”
“娘,”程竑想起前些时日在书房和程翊的那番话,再看此时程翊垂头丧气的模样,心里只觉不好,“什么高枝不高枝的,二弟妹和离的缘由都不清楚,怎么能随口攀扯,倒不如听二弟他自个儿说。”
韦嫦等这一日等得抓心挠肺,她使尽了手段都没能成的事,突然就自己送上门了,要是不好好把握又让他们重归于好,那她后半辈子都睡不着觉了。
“我说的难道不对?你瞧瞧仲甫,门第模样本事才华,有哪点不好,从前还是京城人眼中的东床快婿,成婚这几年沈氏无所出,仲甫也没怪过她半句,甚至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守着她一个人过,说出去谁不羡慕?”韦嫦哼了声,“依着沈氏的秉性,能甘愿松口和仲甫和离,不是攀上了高枝还能是什么!”
程竑不便和他亲娘起争执,只得看向程翊:“你说。”
“中秋那日,我从宫宴出来后就去找了青云,谁知道中途出了事,我被冯家人绊住脚,没来得及去找她,回来后她就生气了。”程翊扶着头,近来他上官也不知怎么回事,所有事情一股脑丢了过来,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偏极尽繁琐,难以脱身,否则他早就去沈家找人了,也不至于被爹娘发现。
“就这么简单?”襄王满脸怀疑,韦嫦还想说话,被襄王及时制止,“你闭嘴,让他说。”
程翊点点头:“就这么简单,我本来想和她解释,但这几日都抽不开身,所以耽误了,让爹娘也跟着担心,是儿子不孝。”
襄王向来对儿子儿媳之间的事情不怎么插手,但不能闹出事端污了王府的声名,闻言倒没多想,只是下了通牒:“明天我去找万尚书给你告假,你先去把你媳妇儿哄回来,堂堂郡王妃老是待在外面算什么,又不是王府亏待了她。”
“她走了就走了,还让仲甫去接干嘛?要我说,不如直接应了和离,改明儿再给仲甫相看个门当户对的小娘子,总好过沈氏这个空占着位置生不出孩子的。”
“娘!”程翊皱眉,“青云只是和我吵嘴闹架罢了,哪里就到和离的地步了,明后天我就把她接回来,您也不要再说这话了,她知道了不高兴。”
韦嫦狠瞪了他一眼,要真是简单的拌嘴,那沈氏不把整个王府翻过来才怪,岂会这么干净利落寄来和离书,眼下这般,分明是沈氏死了心,偏她这个糊涂儿子还看不清。
也罢也罢,自个儿跑去碰了壁吃了亏就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他打算的,事到如今,沈氏纵使后面回心转意,她也不会答应,踏出去了这道门,就别想再回头!
对面的程竑扫了眼,他爹不在意的神色,他娘满腹的心思手段,不争气的弟弟头也没抬,分明对劝回弟妹这件事没抱太大的希望,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泄气,半晌后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妻子。
“你要是有空,也去瞧瞧弟妹,顺便问问怎么回事,看还能不能挽回。”
张簇月愣了瞬:“好,我记下了。”
和程竑所料不错的是,当晚还没过夜,沈青云要被王府扫地出门的消息就已经在高门私下传开了。
翌日程翊走到沈家附近,一碰脏水骤然泼在脚下。
程翊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两步,他抬眸看见沈展意站在门口端着木盆面露可惜之色,有瞬间的烦躁,勉力忍了忍后:“展意,怎么能在巷子里泼水,泼到过路人身上怎么办?今日要不是姐夫恰好路过,你可要挨骂了。”
沈展意撇了下嘴:“我阿姐不在家。”
程翊不大相信:“我进去拜见岳父岳母。”
“我爹娘去铺子上了,也不在家。”沈展意挡在门前,“阿姐说了,她现下住在新昌坊,可以去那边找她。”
“新昌坊?”程翊拧紧眉头,“她买的宅子还是——”
沈展意耸了耸肩,摊开手:“我不知道呀,这些事阿姐不和我说,她也没和你说吗?”
一支利箭正中胸口,程翊已经想不起他们有多久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话谈心了,别说新昌坊的宅子,就是前一天在做什么也不知晓,他既想和沈青云亲近,又怕沈青云的质问,大多时候只好避而不见,佯装平静。
他有些狼狈的从沈家离开,刚走出巷子就踉跄了下险些栽倒,两个长随急忙把人搀扶住,常跟在他身边的松醪因没劝告主子被襄王罚了板子正在家中养伤。
“郎君。”
“去新昌坊,查查二娘子的宅子在哪里。”
这边厢他急匆匆赶去,皇城之中的程晋已然收到了消息,顺和奉茶时无意中瞄到一眼,笑了笑:“奴婢至今还没正式见过殿下,不如这会儿去把弋阳郡王拦住?”
程晋撕了信纸,丢进香炉中焚烧:“你暂时先别出现在她面前,此时也用不到你们,这时候程二越蹦得欢他们二人就和离得越快。”
“要是弋阳郡王安静些,殿下会消气吗?”赤璋好奇道。
“不会。”程晋温声,走到如今是程翊“自寻死路”,默不作声等沈青云冷静下来会和离,闹得厉害不依不饶更会和离,没有转圜的余地,他也不会允许。
“把折子送去中书,让他们尽快拟个对策。”安福双手接过,想起方才程晋批阅折子时脸上的怒气,他不敢探个究竟,低声匆匆而去,至中书省外时,忽然想起现在这位中书令,乃是潞王的外祖父,姜家老相公。
两仪殿这边,批完折子的程晋一身轻松,刚准备更衣出宫,就听到李太后身边的称心嬷嬷求见。
“什么事急在这时候?”
“说是有关于赵王,务必请您去见见太后。”
程晋挑眉,赵王去世四五年,身后事极尽哀荣,每回他前往昭庆殿请安都要听太后翻来覆去念叨赵王幼年二三事,还有什么要紧的能催到两仪殿来。
顺和干笑:“奴婢去请嬷嬷先回,等陛下您回来了再说?”
程晋思量片刻:“罢了,朕过去看看,赤璋,你去新昌坊那边盯着,要是弋阳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暗中逼他离开。”
鸣珂忙不迭揽活:“小的跟他一起吧,他脑子笨不会转弯,万一误事惹着殿下就不好了。”
“你跟朕去昭庆殿。”
鸣珂沮丧,鸣珂挠头,鸣珂逼不得已跟在程晋身后,李太后从还是德妃时就不是个善茬,鸿门宴软钉子一套一套的,陛下她不敢挤兑折腾,但给侍卫宦官找些事还是很容易的,偶尔还要替陛下挡桃花,哪里有出宫守着未来皇后安逸。
程翊好容易拿到沈青云的地址,马不停蹄过来,敲开门却是张陌生的面孔,门房疑惑地看着眼前一行人,半晌过后才想起新主家叮嘱过的话。
“娘子今日不在家,郎君若是要见,还请明日再来。”
程翊忍着气:“她去哪里了,和什么人,什么时候回来?”
“娘子今儿一早就出门了,随行的有金穗玉珞两位姐姐,至于去了哪儿何时回来,小的不清楚。”
“银钿呢,让她出来见我!”程翊刷地变了脸,他虽然好性,却也不是一味让人慢待打脸的,满京城除了宫里那位,还没人敢这么对他。
门房也不推诿,当即点头应下,“啪”的下又把门给关上了,坚硬冰冷的木板险些拍上程翊的鼻尖,他甩袖退了几步,脸色越发僵硬严峻。
内院的银钿听闻后低低叹了口气,边吩咐新来的丫头煮茶备点心,边赶去前边开了门,她仿佛没看见程翊铁青着的脸,笑着就要把人迎进去。
“你们娘子呢?”
“娘子今日恰好出门了,郎君若是着急,不妨进去稍坐。”
程翊眼神一寒,咬着牙:“是真出去了,还是故意躲着我?”
银钿无奈苦笑:“这两日郎君都不曾送话过来,又听说您官复原职的消息,娘子猜想您可能还要几日才有工夫处理和离的事,所以今日出门去城南慈恩寺上香祈福了,郎君若是要找,可以去那里。”
程翊认真审视着她面上神情,银钿虽离开了王府,但量她也不敢随意撒谎欺瞒于他。
“我进去等她回来。”
银钿看了眼他故作淡定的神色以及挺直的脊背,心里多少有些唏嘘,娘子出门时也吩咐了不必拦着人,进去坐好后再送上一纸和离书并备好笔墨即可,她照着话做,顺便支了个小丫头去慈恩寺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