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范琬舒跪在地上,眸中忐忑,攥着衣角的掌心不住渗出汗水,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了下来,温柔低声道:“母亲,儿媳有个不情之请。”

    李太后拧了下眉梢,“有什么话,你先起来,慢慢说。”

    范琬舒摇了摇头,苦笑道:“实在是这事太大,又事关赵王殿下,儿媳怕您听了生气,伤了身子就是儿媳的罪过了。”

    李太后伸出去欲扶人起来的手慢慢收回,有先前那番话在,且范琬舒神色郑重,一副想看又不敢看她的模样,她大致已经猜到了些许内容。

    “说。”

    范琬舒眼眸低垂,鸦睫轻颤,嗓音里也带了两分娇弱:“如今儿媳守着赵王府,殿下身后事自不必担心,可儿媳也终有闭眼的那天,那时候殿下灵前的香火灯烛又该由谁来负责呢?”

    “母亲,儿媳想过继娘家子侄,好为殿下留个香火。”范琬舒一气说完,旋即就叩拜在地,等候李太后吩咐。

    长久的静默之中,范琬舒心里打鼓起来,她也知道这话出格了些,便是要过继也该挑选宗室中父母早逝的稚龄孩童,身上流着程家的血,才能接过属于程氏的爵位,但——

    她想起家中兄嫂带来的消息,向来含笑的眼眸闪过一丝阴沉之色,她这辈子受困于皇家无儿无女,甚至因为赵王是李太后小儿子的缘故,毫无改嫁的余地,若不是家中父兄得力,当年赵王下葬以后,她就要被李太后勒令出家祈福了。

    既然如此,这个王爵,合该是他们程家给予她的补偿。

    李太后叹息一声,闭了闭眼:“我也想过此事,但过继你们范家的儿孙于理不合,宗室那边也说不过去。这样吧,宗室中年岁合适的孩童,你挑个合眼缘的,陛下那里我去说。”

    范琬舒微微直身,眼眶中含着泪盈盈欲坠:“这两年儿媳也想过此事,但先前宫里曾传出些话,赵王乃是陛下同胞兄弟,关系最是亲近,若是真过继了宗室子,将来——”她欲言又止,在李太后的眼神中吞下了那些话,转而道:“儿媳与范家不敢沾染分毫,所以才想过继范家子嗣,既与儿媳关系亲近,又不至于牵扯政事。”

    李太后只觉得头疼,正如范琬舒所言,要是程晋一直没有后代,那储君之位就必须从姓程的这群皇族中挑选,赵王的子嗣先天就比旁人更多三分胜算,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原也是常理。

    “且先放放。”事关国本,李太后不敢一人决断,她纵使再想小儿子香火有继,也不能动摇大儿子的社稷,“容我和皇帝商量商量。”

    说罢,她将范琬舒从地上拉起来,温声道:“你为阿吉着想,又事事都考虑妥帖,讨了你这个儿媳妇回来,是我们皇家的福气,这事你不要着急,也不必时时惦记着,等有了准信,我自派人去告诉你。”

    范琬舒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事于她十万火急,迟则生变,但在李太后面前却不能显露分毫,否则倒误了事。

    她耐着性子继续和李太后怀念了一番赵王,这才领着流水的赏赐离宫,踏出朱雀门时,她脸上的笑意就淡了。

    “什么!和离?”

    宅子里修养了两日,确保自己容貌不见半分憔悴,反而因为谷御医带来的药材和调养药方补得脸色红润后,沈青云这才来到沈家,和父母提及她要与程翊和离的消息。

    沈父震惊之下的大嗓门吼得耳朵疼,抬手揉了揉,她淡声道:“是。”

    沈父急得在小院里团团转,他性子老实没野心,只求能养活媳妇孩子吃饱饭,他有时候也纳闷,和杜若暗地里盘算了好几次,也不知沈青云是随了谁的性子,从小心眼就多,萌生的念头一个比一个大,偏都还让她做成了。

    “怎么回事?是仲甫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还是襄王妃逼迫的?”

    杜若眼睛红了:“是不是因为子嗣的缘故,襄王他们急着抱孙子,所以才这么对你?仲甫的意思呢,是听他爹娘的,还是和你一头?”

    沈展意今日也在家中,听了这两句当即就攥着拳头往外冲:“我找他们说理去!”

    金穗银钿急忙上前拦人,小院里一时乱糟糟的,叹气的叹气,哭的哭,骂人的骂人,沈青云啧了一声,既感动又好笑。

    “是我提出来的,他还没同意。”

    沈展意喉咙里的话来不及骂出,沈父也如掐了脖子般顿时无声,唯有杜若还掉着眼泪,时不时看沈青云一眼,仿佛山崩地裂。

    “阿姐,”沈展意向来唯沈青云是从,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是她姐的问题,转过头问:“姐夫做了什么?”

    沈青云要笑不笑,拉着沈展意坐在身边:“最近有没有跟着夫子好好学画?”

    沈展意摸了摸鼻尖,伸出根小手指比划了下:“学了一点点,不过夫子夸我聪明,一点就通,说我要是个男子,假以时日必是京城第一画师。”

    “我竟不知这学画还要分男女,你是个男子就能成第一画师,是个女子就要弱三分?”沈青云轻哼了声,“我看是你说话唬我,想让我降低预期,不至于嫌弃你的画。”

    “才没有!”沈展意跺了跺脚,就要去拉爹娘来给自己作证:“娘,你告诉阿姐,我前两天给你和爹作的画是不是很好?”

    她一边说一边犹觉不足,转身就往自个儿屋里跑去:“我去拿来给阿姐看,你看了就知道我厉不厉害了。”

    见沈展意跑开,杜若这才擦了眼泪,期期艾艾的开口:“春官,你老实告诉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你回家来都还好好的,是不是我和你爹带累了你?”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和他过不下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沈父叹着气,愁眉苦脸:“那总得有个缘由吧?仲甫要是个寻常百姓,你与他和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这年头女子二嫁不稀罕,大不了爹再给你寻摸个好的,亦或者干脆就不嫁了,留在家里爹娘养你,但偏偏仲甫他是皇家人,你们和离不是小事。”

    “春官,爹这话不是在意仲甫的家世,这几年为着我们,你在王府里也不好过,离开那里也好,爹只是怕他日后为难你。”

    “我知道,您别担心。”沈青云揉了揉眉心,想起至今还没点头的程翊就觉得心烦,“这事来得突然,我也没时间和你们商量,我深思熟虑过,真要说他有什么大错却不至于,只是点滴小事累积起来,我懒得再计较纠缠下去,索性和离落个清静安宁。”

    “至于日后的事,我暂时还没想过二嫁,也不用担心他来为难阻碍,说不定我们前脚签完和离书,后脚襄王妃就把看好的儿媳妇接进了门,再给他安排三四个知心知意的丫鬟婢子,哪有闲暇能想起旁的来。”

    杜若听着只觉得心酸,沈家能有如今全靠她这个闺女,她和沈父做些琐碎小事还没问题,遇到大事便六神无主慌了手脚,平白带累了孩子,若是没他们,凭女儿的心计手段,日子能轻松好过十倍不止。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西厢房里沈展意终于从成堆的画轴书卷里找到了自己的墨宝,抱了个满怀跑出来摊在小院的石桌上,金穗银钿见状急忙上前搭把手。

    “阿姐你看,这是爹娘,这是你和我。”

    沈展意献宝似的指着其中一幅画:“是不是很像?”

    沈青云笑看了眼,画中是某一次她回家后检查沈展意课业的场景,沈展意站在旁边噘着嘴满脸的不服气,沈父和杜若在远处笑看着她们。

    “是很像,看来我们家是真要出一位京城第一的画师了。”沈青云笑着点头,“我可等着沾我们冬官的光了。”

    沈展意被哄得见牙不见眼,双手叉腰仰头看向天空,豪气干云道:“阿姐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们出门逛街,人家就不会说我是你的妹妹,而是会说原来你就是沈画师的姐姐!”

    沈青云失笑:“那我可就等着啦,沈大画师!”

    沈展意嘻嘻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反应过来后猛地一哼:“阿姐你故意的,方才明明在说你要和姐夫和离的事,就许你和爹娘说,不告诉我!”

    “小丫头一个,知道这些做什么,到时候眉头皱得老高,都要变成老婆婆了。”沈青云不吃她这套,转向沈父他们,“这段时日家里可能不太平,总是要闹一闹的,要是襄王府的人来了,直接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去新昌坊找我。”

    “你一个人住在那边吗,要不要紧?”杜若担心道:“我和你爹过去陪你吧,真要有什么事,互相也有个照应。”

    沈青云顿了下,想起宅子里程晋留下的神出鬼没的那几个侍卫,真要让她爹娘过去,只怕就要误会了。

    “不是,旁边住了户高官,很有些权势,襄王府也轻易不敢对上,于我刚好方便,等签了和离书,事情尘埃落定,我再来接你们过去住。”

    “阿姐——”沈展意抿了抿唇,拽着沈青云的袖子撒娇,“我想和你一起。”

    沈青云闻言心中一阵暖意滑过,抬手摸了摸沈展意发梢:“等过几日吧,你乖乖在家跟着夫子学画,事情结束了我就让金穗来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沈展意低头哦了声,倒也没继续坚持,她看得明白,现在过去无异于添乱,反而容易让阿姐束手束脚不好做事,平白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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