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但愿长梦不复醒
如果要用一个句子来形容挺过了innocence碎片融合后的同步测试、此时同步率有了飞跃式提升的加奈，或许可以用“人逢喜事精神爽”来描述了。
就在这个晚上，才刚刚结束那场令人心惊肉跳的试炼，连随后的最终检查报告都没来得及细看，她就飞奔去话务室，满心欢喜地和伊艾卡元帅打电话。通话内容自然是同步率提升、体内黑暗物质净化完毕的好消息。这还不算，除了伊艾卡元帅，她还给在外执行任务的迪夏和李娜莉都打了电话，仿佛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那么话又说回来，神田怎么知道她刚结束最终检查后，马上就去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呢？
当然不是他在旁听——他对听别人打电话这种事完全没有兴趣。一切的原因自然是考姆伊的吩咐，因为他还要再次核对加奈的那些检查报告，所以吩咐神田先送她回去休息。
但很显然，看护对象并不打算去睡觉。离了医疗班直奔通讯班，打完电话从话务室出来后，加奈更是马不停蹄地一路小跑，直接把神田强行拽去了训练场。
好吧，激动到难以自制的心情可以理解，至少这是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些年，终于期盼许久的结果——但，为什么是去训练场？
大概摸透了加奈的想法，刚刚踏进训练场的大门，神田甩开手停下了脚步。
“你想干什么？现在就找我切磋？”
“对啊。”加奈一脸的理所当然，“你不是还答应给我当陪练吗？”
“闭嘴，我没说不陪。”神田抱起胳膊皱着眉，他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一下加奈对现状稍微重视一点，“只是建议你搞清楚，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一个小时前你才刚刚死里逃生。”
“啊，这和我找你切磋有关系吗？”
“比起急着切磋innocence，你最好去睡觉，顶着这么一张死人一样白的脸和淤青一样的黑眼圈，最多十秒钟，我就能把你从训练场扔出去。”
加奈抬头看着他，接着眨了眨眼，脸上的疑惑既无辜又单纯，看上去像是装的，但或许确实也就是装的：“真的？”
“别以为我不敢。”
“诶，那简单，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撑过十秒，你就会陪我切磋了？说话算话不能反悔哦。”
“这不是切磋不切磋的问题！”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肯定在想，力量增强后的innocence会不会很难控制，武器化的难度会不会增加。”
收起了玩笑的口吻，加奈看向自己的双手——尽管表面上并不像人类皮肤那样光滑，更像是鸟翼上整齐排列的羽片层层包覆所堆叠形成的奇特纹路。她的双臂从盘根错节一般的半中空式结构，变得更接近人类“实心”的手臂轮廓——至少这个变化也能够证明，innocence的力量确实得到了部分补全。
“正是因为有可能掌握不好，所以我才想尽早开始适应和练习，我不想再等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现在可一点都不困。”
看样子是劝不动了。神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着朝训练场的一个角落走去。
坦白说，神田其实并不想继续陪着加奈耗在训练场。他很清楚，现在的加奈并不适合立即开始训练。即使那些爬满全身的银色刻痕已经退去，也不代表她现在完全恢复了状态。但目前的情况显而易见，加奈铁了心非要试出个结果才肯罢休。神田自知拗不过她，同时也想看看她现在的innocence状态如何，索性也就由着她了。
谁叫加奈本来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呢？再说了，要是加奈在这个过程中又出现诸如“暴走”“失控”之类的突发状况，有他在的话也不至于让局面瞬间恶化。
即便如此，神田还是决定把有些不太好听的话说在前头。
“切磋暂且不论，你先顺利发动innocence再说。我就陪你等十秒，十秒之后无论能否发动，你都得立刻回去。到时候你要是还赖在训练场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十秒也太短了吧！还有，什么不客气？”加奈有些疑惑，但很快，她抬高了音量，“啊！神田！你该不会是真的要把我扔出去吧！”
见她面露惊慌，神田不禁有些想笑——尽管他也说不出这究竟有什么好笑的。他刚才是说要把加奈扔出训练场，可他实际上并不会真的这么做，这句话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一本正经的玩笑。
他本可以不去管加奈对他的这番话作何反应，但此时的加奈气呼呼地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他竟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虽然似乎生气了，但不知为何，神田却想到了“可爱”一词。
真的，那双亮晶晶的蓝眼睛圆溜溜的，因为身高的缘故只能略带嗔怪地仰视着他，仿佛想用目光来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动手。那种试图认认真真表示生气的神情，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盯着这张气鼓鼓的脸看了几秒钟，神田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忽然想要试着来点恶作剧。
没错，恶作剧，对他来说根本没必要的、完全嗤之以鼻的无聊行为，他现在却渴望得不行。
就算是无聊的事，但某些时刻里，这也不能完全算是多余吧？从前这只狡猾的棕毛狐狸拿他开的玩笑也不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被他拿捏住了，要是不趁此机会好好捉弄一番，他岂不是亏大了？
说不定，加奈还会露出更有趣的表情吧？
有点期待啊，会是什么样的呢？
把脑海里那些有的没的全都赶走，神田故作镇定板起了脸：“那行，不扔也没事。”
说完，他从一旁的训练器材箱子里拿出一把木刀，在手里比划一番。见此情形，加奈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你到底要干什么？”
“非要坚持这十秒钟来发动innocence也行，只不过十秒一到，我会直接把你打晕。”他仍旧绷着脸做出严肃认真的样子，但当他看着加奈越来越紧张的表情时，又实在很想笑，“既然不愿意走，那就让我来送你走。”
“你想怎么样？”
“呵。”神田冷笑一声，“去科学班找个推杂物的板车，把你打晕后搬上去，然后拉走。”
“啊？”
加奈脸上原先还带着三分气恼，听完这番话，她脸上的气恼神色倒是不见了。只不过，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上去哭笑不得——最后到底还是笑出了声。见她不气反笑，神田有些摸不着头脑：“喂，有什么好笑的？”
“库洛斯元帅说的真有道理。”
莫名其妙被提起的名字着实令人费解，神田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什么？”
“神田呀，”她忽然凑近了神田，无比柔和的声音夹杂着飕飕冷气近在眼前，“元帅说的就是很有道理。”
投射而来的目光愈发诚恳，可这句话怎么听都是阴阳怪气的。神田忽然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顿时炸了：“那个混蛋的话能听？他说什么有道理了？！”
“你都在盘算着打晕我，然后用板车把我弄走，我就不能回想一下离开帝王谷之前元帅对你的评价？我想想啊，‘又没礼貌’‘脾气又差’还有什么来着，是有点道理哦……”
“你管他怎么评价我！”
所谓的恶作剧玩笑，结果倒成了回旋镖，结结实实抽回自己身上了。原想开加奈的玩笑，结果开着开着把自己给送进去了，他大概真的不擅长开玩笑吧——而且这个拿板车拉人的玩笑怎么想都有点蠢，加奈刚才笑的一定是这个。
啧，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心里暗骂自己吃饱了撑着自作自受，神田决定结束这无聊又自毁颜面的东拉西扯：“总之，我就等十秒，十秒之后我说到做到。”
“十秒就十秒，那你就马上计时呀。”
话音未落，加奈的手腕处顿时燃起了两团白焰。那火焰的形态变化极快，从无形到有形几乎是眨眼之间。两柄短刃乍一成型，便被它们的主人紧握在手——或者说，那火焰又如同流水一般滚动，将短刃与握着的手连在了一处。
刀刃明亮得如同被月光浸染，仅仅是直视它，也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独属于“神之结晶”的波动尤其强烈，连一旁看着的神田都为之一振。但是，他来不及仔细欣赏这宛如新生的神圣之力，因为对方手握短刃，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神田甚至没来得及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双手就已经先于思考，握着那把木刀猛挥过去挡住了加奈的进攻。
瞥见对方两眼放光、满脸兴奋的模样，神田在手中的木刀“喀拉”一声断成两截的刹那，本能地在心里咆哮了起来。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只试十秒钟的吗，怎么忽然杀过来了？！
事情发生太快，一眨眼的功夫，那两把光芒耀眼的短刃就劈到了跟前，神田即使向后躲避，也根本来不及退开。不过神田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意料之外但破绽百出的正面袭击。既然躲不过，那就避其锋芒，从旁突入，迅速压制。他向侧旁飞快闪避，同时快速出手，在刀刃险险擦身而过的刹那，仅用手中剩下的半截木刀劈向加奈的一只手腕。突遭外力击打，加奈的手顿时就松了，那把短刃也应声而落。神田趁她分神的瞬间再度发力，将她另一只手中的短刃也打飞了出去。
然而下一秒，神田握着木刀的手臂被加奈一把抓住，本想立刻拉开距离的他整个人被硬扯了过去。两人的距离倏然拉近，却在又一道白光闪现的刹那，定格在一个危险的距离上。
加奈的一只手仍旧紧紧抓着神田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抵在神田的喉咙上。
那只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第三把短刃，此时，那锋刃上跳动着的白焰，正轻柔又致命地拂过神田颈部的皮肤。
一时间，只听得见紧张又下意识压抑着的呼吸声。
“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上了加奈的目光，他连说话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训练场里只有风声，回答他的，是地上随风飘散而来的，如同雪片白羽、冰晶霜华一般的细碎微光。那两把短刃，很快就在星星点点的微光之下消失了。
此时此刻，那双透亮的蓝色眼睛里，闪动着的是许久未见的冰凉锐气。尽管被抵着喉咙，但神田知道，她不会真的一刀划过去。只不过，他仍旧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加奈，一如此刻的圣洁之刃那般光芒灼灼又森寒锋利，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啊，这个……还是得益于这双手臂吧。”
将手中的短刃移开，加奈只是轻轻一松手，短刃掉落的刹那也化为了碎屑一般的光点，飞快地“回”到了她的手臂上。
“虽然力量得以补全，但黑布拉丝卡也说了，我的innocence还有缺损，因此并不像其他innocence那样稳定，这也使它更容易以粒子的形式从手臂上析出，进而借由我的意志，随时构筑成武器，原则上来说……只要我善加运用，就可以在战斗中攻其不备，声东击西。”她慢慢说着，不知为何有些站立不稳，“十秒钟到了吗？”
“早就超过了。”刀刃移开，神田也暗自松了口气，“还切磋吗？”
“嗯……不了……”
加奈应了一声，眼睛一闭，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了下去。神田早有预料，于是伸手架住了她——他早就看到加奈的脖子和脸颊上又出现了那些泛着银光的、仿佛裂纹一般的痕迹。这说明，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新的力量，此时急着武器化，对身体的负担还是过大了。因此，她的身体和精神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陷入了极度的困倦之中。
“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虽然我还想……再试试背后的翼……”就算是被神田扶住了，加奈也还是连站都站不住，直往他身上靠，“你答应我，明天……早上……来训练场……”
“试什么试，赶紧回去睡觉。”神田快要架不住加奈了，他只得搀好加奈的胳膊，以免她真的滑坐到地上，“睡饱了才有力气训练，你现在这幅样子，我连扔都懒得扔。”
“啊，又要扔啊……”
“你先站好。”
神田不得不再次调整搀扶的姿势，试图帮助加奈维持住站立。但他的话音才落，加奈就昏昏沉沉地瘫坐在了地上。要不是神田还拽着，她一定直接倒地不起了。
真是的，训练场又空旷又四面通风，现在的气候虽然说不上寒冷，但夜里还是有明显的凉意。她的状态才刚刚有些恢复，要是在这儿睡着了，肯定要生病。
极少为旁人考虑的神田，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他看了看努力保持清醒、神情却越来越迷糊的加奈，只得叹了口气，接着弯下了腰。
“我真是欠你的。”
“什么……”加奈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可还是强撑着抬头问道。
“没什么。”他随便应付了一句，“还能走吗？”
“可能……不太行……”
好吧，不问也知道答案。这种情况，让加奈自己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或许他可以去找人，医疗班或者科学班的人，他们肯定不会眼看着加奈睡在训练场里，总会想办法送她回房间的。
可是好像也没有必要，这里距离生活区也不算很远，要是去找人反而耽误时间。他又不是扛不动加奈，直接把她抱起来或者背起来，直接送回她的房间就可以了。
神田就是很抗拒，发自内心地抗拒。一想到他又要和加奈如此这般地亲密接触，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路，他也觉得无比头疼。
又看了看几乎要完全昏睡过去的加奈，神田没辙了，只得在她身边蹲下：“上来。”
“嗯……”
“我背你回去。”
虽然把她抱起来会更加方便一些，但神田认为那样显得过于亲密。扶着昏昏欲睡的加奈，不让她倒下去，让她倚着自己靠一靠，已经是他思虑再三之后，能对加奈做的最亲近的事了。
加奈轻声应了一声，大概是真的太疲倦了，所以也没有拒绝，而是乖乖地挪过来趴到了他的背上。冰凉的双臂搭在他的肩头，柔软的脸颊则紧挨着他的脖颈，平缓的呼吸热乎乎的，像是在轻轻逗弄着他。
神田只觉自己的心跳无端加速了。他想尽力无视那温热的吐息似有若无的撩拨，可越是想要无视，他全身的感觉就越集中在那里。
就像是有一股股细微的电流，一遍一遍刺激着他，叫他不由得浑身发烫。
这可不行，太近了，他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的。
“喂，加奈……往边上靠一靠。”
背着她小心起身，神田不自然地侧了侧脖子。
“嗯……抱歉……”加奈迷迷糊糊地回应着，那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叫他全身一颤，“我会不会很重……你背着我累不累……”
“啊，很重，从没见过这么重的人，比训练场的大沙袋还重。”
故意粗着嗓子胡乱答道，神田的脸上烫得不行。
“这样啊……那就要多锻炼。”
加奈的声音愈加模糊，可她还在坚持着和神田说话：“对了，还要……少吃点……一定是我躺得太久，吃得太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困成这样就不要说话了。”神田没有走得很快，他怕走快了背不稳加奈，“我又不会把你丢在半路上，想睡就快点睡。”
“好呀……那你别丢下我。”
“我都说过不会的了。”
“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追上你的……”加奈仍旧在说着，语气里有着小小的满足感，“我追了那么多年……终于追上了……嘿嘿……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真的有这一天……”
小狐狸的腔调又来了，神田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呵，我有什么好追的？”
“有啊……追上你之后，就可以真正并肩作战……我就可以多承受一些……战斗的压力，这样你就不用……像那天一样……”
神田停下了脚步。
“神田……怎么了？”
“你就不该知道那件事。”
朝着生活区的楼层慢慢走去，虽然不是很想和加奈谈论生命残量的事，但神田也没有表现得特别不耐烦。事情早就被她知道了，他只希望加奈不要再继续为他的这件事费神：“我的战斗方式和你无关，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
深夜的走廊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加奈朦胧的低语再次响在耳边。
“快速愈合伤口的时候，身体会不舒服……会很疼吗？有没有别的办法，不需要过度消耗生命来战斗的办法……对了，有没有可能是你的innocence带来的副作用，或者是同步率的问题……黑布拉丝卡应该可以……”
“都要睡着了还这么啰啰嗦嗦的，看来我真的应该把你打晕。”
听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猜想，神田只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然后想办法让她立刻睡着，别再多问了。
这件事根本无解，问得再多也没有用。
“又来了……你总是这样……我想关心你，你就摆出一副嫌我多管闲事的样子……”仿佛早就猜到他依旧会这么回答，加奈的声音里透露着些许无奈，“要是我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就……用不着这么担心，你也就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
神田没有说话，翻涌的种种心绪叫他脑子里有些乱，因此他只能沉默着，继续听她呢喃着。
“我决定了，接下来我的目标……除了继续执行驱魔师的任务，我要帮你解决这个大麻烦。”
“你？算了吧。”神田原想不客气地嘲讽一番她的痴心妄想，但最后也只是佯装随意地应道，“对你又没有好处。”
“怎么没有……只要找到办法，你就可以不用这样战斗，也就能好好活下去了。嗯……以后我还要和你一起去周游世界，我都答应免费给你当摄影师了……你想去看金字塔，我就陪你一起去，然后我们再去很多很多地方，我要拍很多很多照片，把最美的景色全都拍下来……啊，还有那些花……莲花和昙花……我们还可以一起看它们开花……”
呢喃絮语逐渐轻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句话，不轻不重地刺在了神田的心上。
“很可笑吧，就算你早就拒绝了，可我……还是忍不住对你……”
最后半句话让神田不由得侧耳细听，只不过，加奈没说完就睡着了。
怎么不说完再睡呢？
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小小的不满，神田侧过脸瞥了一眼加奈。此时她正伏在他的肩上，呼吸均匀，安安静静。浅栗色的卷发披散下来，轻轻地覆盖在神田的肩头，软软的，好舒服。
神田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渴望。
要是时间能停顿该多好。
这一刻，要是再长久一些该多好——没有战斗，没有牺牲，更没有痛苦和泪水，只是这样简单地依靠着彼此，倾听着对方最柔和的话语，感受着独一无二的温暖与心跳。她就这样安然地伏在他的肩头沉沉睡去，仿佛这一刻，她的温柔与信任彻底属于了他，她的心也彻底交给了他。
此时此刻，他所背负的不再是沉重压抑到透不过气的黑暗，而是这个世界上，只属于他的，最明丽的阳光。
哪怕一秒钟也好，让他甩开那该死的命运，去触碰这阳光，然后无所顾忌地将这份温柔拥入怀中吧。
强烈的渴望几乎动摇了神田，可他用力摇了摇头，把这险些失控的想法给赶出了脑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欲求，这只会害了别人——他是教团制造出来的人造兵器，他不该走进任何人的世界，不该与任何人有那么深的交集，更不该想着去拥有这世上最温暖的情感，这一切美好，到最后只会被他亲手打碎。
他不讨厌加奈的示好，他一直都被加奈温暖着，被她细水长流一般的体贴感动着。正是这真挚热烈的心意，让神田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向着她迈出脚步，一步一步，越陷越深。
他讨厌的，是无法克制的冲动和情绪，是理智上拼了命拒绝、感情上却越来越想要做梦的自己。
想要拥有自己不该拥有的东西，难道不是做梦吗？
背着加奈小心地打开她的房门，进去之后再将她仔细地安置在床上，神田没有忘记为她脱掉鞋子，再轻轻抬起她的双腿放上床。她的双腿——尤其是小腿到脚腕，大片的伤疤令人不忍注视，此时也尽数暴露在神田的眼前。
恍惚间，他又回忆起了他们两人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
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尽全力去温暖另一个伤痕累累的人，悲哀又无奈，却也能酿制出些许微苦的甜蜜。
这是多么奇特的体验，温柔得叫人要落下眼泪来。
将床上的被子拉过来，神田的动作很轻。为加奈盖好被子之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加奈。
脸颊上的银色痕迹开始一点点消散，应该是体内的innocence逐渐平复了下来。接下来她只要好好休息，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
可他还不想走，他还想留在这里，想说些什么。那些话在心底压着，一次次挣扎着上浮，却被他一次次用力吞咽回心底。可就在这个最平常无奇的夜晚，在这个谁都不会发现的时刻，他忽然想放弃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克制与隐忍。他不想再压抑自己，他想要全都说出来。
“你说，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
是个冷漠的战斗工具，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活生生的人类？
“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挂心？”
安静的房间里，神田自言自语道。
加奈安静地睡着，她当然无法回答神田的问题。神田顿觉此举实在有些无趣了，便俯下身子，伸手轻轻拨开她脸颊边柔软的长发。
“偏要像个傻瓜一样闯进我的世界，赶也赶不走……搞得我也越来越习惯你在身边，越来越放不下你了。”
“在这个监牢一般黑暗的教团里，你总能找到触到光的办法，然后告诉我，这世上仍有光……我倒是觉得，你就是那道光。”
“对我而言，独一无二的光。”
“所以，我……”
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即便知道加奈不会听见，神田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凝视着加奈熟睡的面庞，接着靠近了加奈，学着她之前亲他的样子，凑近了她的脸颊。
他的心早就不受控制地被这动人的感情填满，现在，这份感情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是那么渴望能用自己的行动来回应这份爱。就像加奈之前那样，怀揣着这份青涩的爱意，去拥抱，去亲吻，去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
温热的肌肤近在咫尺，只是亲一下，动作足够轻的话，她是不会知道的。就算她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她大概会害羞，会大叫起来，但她一定不会生气的。
他几乎要控制不止自己，但犹豫了几秒，他还是扭开了脸。
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接着迅速起身，神田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背靠着房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神田转身看了一眼这扇普通的房门。
他还是无法放任这份感情如决堤的河水那样肆意流淌。这一切对他而言，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美梦。
房门关上了，这个梦也就留在了门后。
太过于美好，太过于幸福，像是日光下绮丽的肥皂泡。
碰了，也就碎了。
而他，不适合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