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庭院老梅疏影横斜,幽香冷冽。青石板水痕未干,檐下红灯笼随风轻曳。
安予烁已经从浣花溪跑步归来,重新梳洗后,换上一身质地精良、款式简约的米白色高领羊绒针织衫和深棕色羊毛阔腿裤,发型选了略带活泼的左侧编发,头顶别着红珍珠插梳,既温婉又灵动。
她套上驼色大衣,来到餐厅,陪爷爷奶奶用早餐。
“爷爷,奶奶,生辰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笑盈盈地向两位老人行万福礼。
今天是安建军与韩锦荷的生日。安建军生于1945年正月初四,韩锦荷是1947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相差整整两岁。老两口素来不喜张扬,生日从不大操大办,但亲近的老友和必要的礼节性拜访总是免不了。
早饭刚过不久,门铃便清脆地响起。管家陈叔快步穿过垂花门,迎进来三位客人。
走在前面的老先生,身形清瘦,头发乌黑,面色红润,双目温润平和。他身边的老太太则是一身素雅的藕荷色锦缎棉服,头发绾成利落的圆髻,不见银丝。
两人只比韩锦荷小一岁,风骨如经霜的老梅,沉淀了岁月赋予的从容与智慧。
“老安!嫂子!生辰吉乐啊!”老先生嗓音洪亮,洋溢着老友重逢的喜悦。
“老宋!忍冬妹子!快请进!”安建军朗声笑着起身相迎,韩锦荷也连忙迎上前去,“哎哟,这么冷的天,还劳烦你们亲自跑一趟!快屋里暖和暖和!”
这对定居锦城养老的国医圣手伉俪,是安家几十年的老友,更是自安予烁襁褓起便负责为她调养身体的「守护者」。她那远超同龄艺人的旺盛精力和极少生病的体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二老从小为她打下的底子和传授的养生之道。
紧随其后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量颇高,温文尔雅,眸光沉静而敏锐,仿佛能洞悉人心深处最细微的波动。正是宋家的小儿子,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宋决明。
“伯父,伯母,新年好,祝二老南山同寿,日月常新。”宋决明上前一步,恭敬地问候,递上手中提着的两个古朴雅致的锦盒,“家父家母的一点心意,是些温补气血的药材,还有两方家传的安神助眠香囊。”
“决明有心了,多谢多谢!”韩锦荷笑着接过,递给一旁的保姆孙姐收好,“你们家景天呢?还在国外开会?”
“是啊,大哥这次去日内瓦参加心血管内科峰会,赶不回来了,特意打电话让我们代他向伯父伯母问好,祝寿辰快乐。”宋决明解释道。
“理解理解,工作要紧。”安建军赞赏地说道,“景天那孩子,有出息!心内科的定海神针,给咱们国家争光呢!”
安予烁也跟在爷爷奶奶身后,微笑着向长辈问好:“宋爷爷,花奶奶,小叔,新年好,身体安康。”
“哎哟,我们烁烁真是越来越标致了!”花忍冬亲热地拉住安予烁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满是慈爱,“来,让花奶奶探探脉。”
她手指自然地搭上安予烁的手腕,凝神诊脉片刻,满意地笑了:“嗯,脉象平稳有力,尺脉沉而应指,肾气充足,肝气条达。看来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辜负奶奶从小给你调理的底子。就是……”她微微蹙了下眉,“最近思虑是不是有点重?弦脉略紧。”
安予烁心中微凛,花奶奶的「望闻问切」之术早已炉火纯青。她垂首坦诚道:“是有点工作上的事要思量,不过我会注意调节的,谢谢花奶奶。”
“这就对了!”花忍冬拍拍她的手,“再忙也要记得你花奶奶的话,莫贪凉,莫熬夜!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神补!心静神安,百病不侵!”
众人落座,佣人奉上热茶。
宋远志也笑着打趣老伴:“你啊,就是瞎担心。烁烁从小用咱们的药膳方子调理,又跟着安老哥打拳强身,这根基自然扎实。一般都不会有大问题。”
安予烁连忙应道:“宋爷爷,花奶奶放心,我一直记着呢。平时都喝温水,也尽量早睡早起。”她说着,很自然地端起手边的红枣桂圆茶喝了一口。“之前只是年底事情比较多,现在都处理完了。”
“对了!”她又想起什么,“宋爷爷,花奶奶,星星日化的分红年前已经到您二位的账户了。”
“这么快就分红?”花忍冬有些惊讶,随即嗔怪地轻轻拍了下她手背,“烁烁,可别为了照顾我们做亏本生意啊。”
安予烁莞尔一笑,放下茶杯,神情真诚而坦然:“花奶奶,您这话可冤枉我了。星星日化能有今天,全靠您和宋爷爷当年慷慨提供的秘方打下的根基。没有您二老的药典和指点,我们的「中药养护」概念也立不起来。这分红不仅是回报,更是对知识产权的尊重。凌霞那边核算得很清楚,完全合规合法。”
她顿了顿,明亮地注视着两位老人:“去年星星势头很好,利润也增长不少。这份心意,您二老安心收下就好。”
宋远志满脸豁达:“好,好。看到你用祖传的东西做出成绩,我们心里就高兴。这分红,我们领情了。”他看重的显然是这份传承和心意。
花忍冬这才释然:“好孩子,你有心了。这钱啊,我和你宋爷爷也用不了多少,正好可以多资助几个学中医的好苗子,把咱们老祖宗的好东西传下去。”
“那真是太好了!”安予烁由衷地高兴,“星星日化能帮上宋爷爷花奶奶的传承事业,这才更有意义。”她眼波微转,透着点小女儿态的俏皮,“而且啊,我还有个建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什么建议,说来听听?”在场的五个人都饶有兴致地将视线投向她。
她神色郑重地说道:“我在想,既然星星日化的收益增长稳定,这份分红又承载着您二老传承国粹的心意,不如……我们把它设立成一个专项的「国医传承基金」?交给专人管理,专门用于发掘、培养有潜力的年轻中医师,支持经典验方的整理和研究,甚至资助一些疑难病症的公益诊疗项目?这样,这笔钱就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此言一出,不仅宋家二老眼睛一亮,连旁边一直安静倾听的宋决明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和赞许。这个提议,显然比单纯的分红更契合他父母毕生追求的价值。
宋远志沉吟片刻,转向老伴,二人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花忍冬率先开口,声音因激动而微颤:“烁烁……你这个想法……太好了!这可比把钱放我们手里强百倍!这是真正能开花结果的大善事啊!”
“是啊,”宋远志感慨地点头,“以商养医,以医济世,还能惠泽后人。烁烁,你这格局,了不起。爷爷支持!回头咱们好好商量下章程。”
安予烁脸上笑容更盛:“宋爷爷,这事不需要您我亲力亲为,交给龙盾集团的公益基金团队就行。”说着,她笑眯眯地看向安建军,“对不对啊,爷爷?”
安建军闻言,大手在膝上响亮一拍,声若洪钟:“甚好!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安家责无旁贷!龙盾公益团队在三日内对接细则!”
他目光如炬,扫过宋家二老欣慰的脸庞,最后定格在孙女身上,那融在血脉中的杀伐决断化作眼底一抹嘉许。
宋远志与花忍冬相视颔首,双眸灼灼,仿佛已见那济世薪火,自此燎原。
十点左右,院门外便传来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和爽朗的谈笑声。
几位穿着便装、身姿挺拔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们正是安建军几位老战友派来的子侄代表。
这些「军二代」或「军三代」,虽未着军装,但步履稳健,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皆是浸染自军营的干练与处惊不变的气度。
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刚毅,是现任某省军区副参谋长的李毅。他笑着拱手:“安叔,韩姨,我爸让我代他给您二老拜寿!祝二老松柏长青,福寿双全!他老人家腿脚不便,但在电话里可念叨好几回了,说您二位这生辰选得好,福气都成双!”
他身后跟着的几位,也都是在军政或大型国企担任要职,气质持重,言语得体。
“老李他们有心了!你们几个小子能来,老头子我就高兴!”安建军见到老战友的后辈,如同见到自家子侄,脸上笑意更盛,拍了拍李毅的肩膀,“你爸那老小子,就是嘴硬,还念叨我?他身体怎么样?”
“托安叔的福,硬朗着呢,就是老寒腿一到冬天就闹腾,这次实在不便远行,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心意带到。”李毅笑着,示意随行人员送上礼物——并非奢华之物,而是几位老战友家乡的特产和几饼上好的陈年普洱。“知道安叔您爱喝口茶,这是张叔特意从滇南找来的老茶饼。”
这边正热络地聊着老战友的近况和趣事,院门外又传来了汽车引擎声。
龙盾集团现任CEO程岳到了。这位年近五十的退伍侦察兵,身姿依旧挺直如标枪,穿着一身深蓝行政夹克,步伐沉健,身后跟着几位核心高层。
“老首长!韩姨!生日快乐!”程岳开口便是军人特有的爽朗,向安建军和韩锦荷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即送上贺礼——一尊用岫岩老玉精雕的南山松鹤摆件,寓意不言而喻。“一点心意,祝二老松鹤延年,福寿康宁!”
“小程,说了多少次了,别搞这些虚礼!”安建军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满是欣慰,用力拍了拍程岳结实的肩膀,“集团今年收尾工作做得扎实,开年布局也稳,辛苦你们了。”他扫视着程岳等人,盛满独属老首长的期许与信任。
“都是老首长打下的基础和您掌舵指的方向,我们就是跑跑腿。”程岳姿态放得很低,随即转向安予烁,笑容里多了几分长辈的温和,“烁烁,好久不见,越来越有大将之风了。春晚我们都看了,唱得好,给咱锦城人长脸!”
几位高层也恭敬地向她颔首致意,眼中透出对这位成就斐然的大小姐的尊重。
安予烁得体地回应:“程叔叔过奖了,您和各位叔叔们才是真正的实干家,辛苦了。李伯伯,各位叔叔请坐。”她自然地招呼着,不着痕迹地将几拨人融合在一起。
客厅里一时济济一堂,气氛融洽而层次分明。
宋远志、花忍冬与安建军夫妇坐在主位的红木沙发上,聊着养生之道和锦城这些年的变迁,言语间是多年老友的默契与关怀。
程岳等龙盾高层与李毅等几位军界、政界代表则坐在一侧的红木椅上,交谈的内容自然而然地从集团事务、军工技术转化,延伸到了宏观形势和区域发展,言语精炼务实,蕴含他们那个层面专属的视角与信息量。
安予烁偶尔参与其中,提出的观点或问题总能切中要点,显示出超越年龄的见识,引得程岳和李毅等人眼中流露出激赏。
她从容地周旋于长辈之间。面对不同的长辈,她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态度恭敬而不失大方,言谈得体,分寸感极佳,将满堂宾客不动声色地拢在一种和谐、尊重又充满生机的氛围里。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安家底蕴与未来的最好注脚。
午宴设在餐厅。菜式是王姨带着帮厨精心准备的,既照顾了寿星的口味,又融合了川菜的精华与适度的清淡。没有山珍海味的堆砌,更多的是时令的鲜蔬、温补的汤羹和几道安建军夫妇偏爱的家常味道。
席间,众人举杯共祝寿星,气氛温馨融洽又不失热烈。
安予烁细心地将炖得软烂入味的山药排骨夹到爷爷奶奶碗中,又为花奶奶盛了一小碗清淡的鸡茸粟米羹。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照亮了碗碟中升腾的热气,也照亮了安建军和韩锦荷含笑的脸庞。
环视身边陪伴的挚友、得力的旧部、优秀的后辈、以及这满室的和乐融融,两位历经岁月沧桑的老人相视一笑。
对于他们而言,这寻常巷陌里的烟火温暖,子孙绕膝的平淡相守,老友故交的情谊绵长,便是这生辰之日,最珍贵的礼物,最踏实的「岁月静好」。
午宴过后,宾客们陆续告辞。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庭院里恢复了宁静。安予烁陪着爷爷奶奶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慢慢散步消食。望望欢快地跑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
她拿出手机解锁,一条未读的WeChat消息静静躺在那里,发送时间是六个小时前:
【25层住户:爷爷奶奶生日宴热闹吗?替我祝二老身体康健,吉祥如意。(笑脸emoji)】
面对这跨越山海、适时抵达的问候,她眼底泛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她指尖轻点,回复道:
【安予烁:很热闹,很多长辈和世交都来了。替爷爷奶奶谢谢你的祝福。】
信息发送出去,她收起手机,抬眼望向庭院。
阳光正好,岁月悠长。望望似乎有所感应,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轻轻「呜」了一声。
“累了吧?”韩锦荷心疼地摸摸孙女的脸颊,“忙前忙后的,应酬这些叔叔伯伯们。”
“不累,奶奶。”安予烁挽住奶奶的胳膊,笑得轻松而满足,“看到您和爷爷开心,宋爷爷花奶奶身体硬朗,程叔叔他们精神头足,还有李伯伯他们带来的老战友们的问候,我心里特别踏实,一点都不累。”
安建军走在另一边,看着孙女沉静自信的侧脸,沉默片刻,开口道:“今天应对得很好。有静气,有章法,懂进退,知分寸。像你爷爷带过的兵,也不愧是你奶奶教出来的大家闺秀。”这是军人出身、又历经商海沉浮的老人,能给出的最全面的赞誉。
她心中一暖,没有多言,只是将头轻轻靠在爷爷坚实依旧的臂膀上。
冬日下午的阳光,穿过光秃却遒劲的银杏枝桠,将祖孙三人的身影投在青石板路上,温暖而绵长,仿佛也承载着这个家族过往的峥嵘与未来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