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8日傍晚，湾岛桃园国际机场人流如织。

    粉丝见面会的热烈欢呼犹在耳畔，权至龙已与太阳、胜利告别，在队友揶揄的神情下，压低帽檐，口罩遮面，拖着轻便的登机箱，跟在引导人员身后登上飞往申城的航班。

    晚八点过半，汤臣一品A幢29楼的电梯门无声打开。权至龙熟稔地换鞋，按下大门密码，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暖光勾勒出他裹挟着夜风的身影。

    陶阿姨正在收拾客厅，闻声抬头，见到风尘仆仆的权至龙，脸上已无太多意外：“权先生又赶夜路？饿不饿？我去给你下碗面？？”她放下抹布，语速特意放缓。

    “内，麻烦、阿姨了，确实、有点饿。”他脱掉厚重的外套挂好，他的中文已经越来越好，能理解的内容也越来越多。

    “稍等，很快就好。”陶阿姨利落地转身走进餐饮区。

    面汤的香气在厨房氤氲开时，入户门再次开启。

    安予烁与麦穗并肩而入，带进一身春夜微凉。她脱下卡其色及膝大衣递给麦穗，露出里面烟灰色羊绒衫与黑色修身长裤，抬眼看到客厅灯光下熟悉的身影，脚步微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又了然的笑。

    “至龙？”她走近，“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权至龙已从沙发上站起，像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大型犬，双眸亮晶晶地迎上来，手臂自然环上她的腰：“Surprise！想给你个惊喜嘛。”他低头，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发。

    麦穗瞥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安予烁任由他抱着，指尖轻轻点了点他胸口：“惊喜差点变「空袭」。再晚几天过来，你扑个空可别怨我。剧组马上要转场乌镇了。”

    权至龙脸上的得意收敛，认真点头：“内！阿拉索！记住了，下次一定提前报备。”他凑近一点，压低嗓门，“保证不会落空。”

    安予烁唇角微弯，没再多言。

    陶阿姨适时来提醒面好了。早餐厅的桌上已摆上热气腾腾的鸡汤面，细白的龙须面卧在澄澈金黄的汤里，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嫩滑的鸡丝。

    权至龙确实饿了，坐到餐桌前大快朵颐。安予烁则坐在他对面，捧着一杯温水，安静地翻看明日将要拍摄场次的剧本，偶尔抬眼看他吃得香甜的样子，眼底有浅浅的笑意流淌。

    夜深，主卧只余一盏夜灯。

    权至龙温热的手掌试探地滑入安予烁睡裙的下摆，流连在她腰间细腻的肌肤上，薄唇沿着她颈侧敏感的线条一路向下，落下细密的吻，呼吸渐沉。

    “Annie……”他低哑的嗓音含混地唤她，透着不容错辨的渴求。

    安予烁闭着眼，却准确地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睡意朦胧地开口：“至龙，别闹。明天有重场戏，需要保持状态。”她侧过身，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安抚的轻吻，“睡吧。”

    他动作顿住，身体明显僵了一瞬，埋在她颈窝处发出不甘的、类似幼兽般的呜咽。几秒后，他才抬起头，褐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委屈地望着她，仿佛蒙着一层水汽。

    “那……补偿。”他不依不饶地凑近，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见她不为所动，索性加深了这个吻。

    安予烁失笑，没有拒绝这个沾染孩子气的索吻。起初只是唇瓣的温柔厮磨，很快被他攻城略地，舌尖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探入，勾缠吮吸，急切又热烈地汲取着她的气息，仿佛要将半个多月的分离与此刻的克制都融进这个深吻里。

    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开，额头抵着她的，指腹摩挲着她微肿的下唇，喑哑地道：“Annie，晚安。”

    “晚安，至龙。”安予烁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他心满意足地将她搂紧，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冽的白檀冷香，很快沉沉睡去。

    清晨六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生物钟已准时唤醒安予烁。

    她动作轻缓地挪开腰间的手臂，刚坐起身，身旁的人也跟着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睡意未散：“几点了？”

    “还早，你接着睡。”她掀被下床，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他揉着眼睛坐起，黑发凌乱地翘着：“不睡了，陪你。”

    他跟着她一同起身，走进浴室。镜子里映出两人并排洗漱的身影，水流声和电动牙刷的轻微震动声交织成宁静的晨曲。

    洗漱完毕，安予烁换上贴身的黑色长袖普拉提训练服，权至龙套了件宽松白T恤和运动长裤，跟着她走进隔壁舞蹈室。落地窗外，黄浦江面笼罩在淡青的晨霭里，江轮低沉的汽笛声隐约传来。

    安予烁打开墙角的专业音响，舒缓空灵的流水声流淌出来。她铺开垫子，开始了四十五分钟严谨而专注的普拉提训练。每一个伸展、卷动、控制，都精准得如同尺规作图，呼吸深长而平稳。

    冥想结束，流水声切换成悠扬的笛箫与古琴。安予烁起身，换上软底鞋，足尖轻点地面，开始了半小时的华国古典舞基础训练。沉肩、提腕、云手、圆场步……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细微的转承启合都蕴含着千年积淀的韵律与气韵。指尖舒展如兰，眼波流转间皆是蕴藉的叙事感。

    权至龙屏住了呼吸，将手机调成了录像模式。镜头贪婪地捕捉着她指尖划过的轨迹、优雅摆动的手臂、以及转身回眸时，那双沉静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穿越时空般的意蕴。这不再是单纯的肢体训练，而是一场关于东方美学的微型演绎。

    当最后一个收势动作完成，安予烁微微吐气，额角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她走到门口拿起水杯，小口喝着陶阿姨送过来的营养剂，眼角余光落在角落那个举着手机、看得入迷的人身上。

    “拍够了？”她语带好笑，走到他面前。

    他这才回过神，按下停止键，献宝似的把手机递过去：“太美了！Annie，你跳舞的样子……像画一样。”他指着屏幕，“看这个转身！还有这个眼神！”

    安予烁扫了一眼屏幕上自己舞动的身影，没接手机，下巴朝阳台方向微扬：“那边有跑步机，起这么早，为什么不活动一下？”

    权至龙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平时练舞、演唱会排练的运动量已经够大了，好不容易休息，才不要自虐式锻炼。”

    他理直气壮的模样让安予烁忍俊不禁，一边擦汗一边道：“既然这么抗拒锻炼，干嘛不多睡会儿？”

    “因为要陪你啊！”权至龙立刻接话，不无得意地走上前，张开手臂就想抱她。

    安予烁敏捷地后退半步，掌心抵住他靠过来的胸膛：“一身汗，离我远点。”

    “我又不嫌弃！”他还要往前拱，黏人的很。

    “我嫌弃。”安予烁挑眉，语气干脆，绕过他出门走向主卧，“去冲澡了。”

    权至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尾巴，嘴里不高不低地嘟囔道：“安予烁，你怎么连自己都嫌弃啊？”

    安予烁脚步未停，推开浴室门，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挑衅般扬起：“对啊，我就是嫌弃，怎么啦？”促狭的笑眼，像春日冰裂的溪流。

    权至龙一愣，看着她消失在门后，自己也忍不住低笑，胸腔微微震动。那点被拒绝的小委屈，霎时间被这烟火气十足的笑颜冲得无影无踪。

    上午八点半，黑色保姆车驶入位于申城大学老校区附近的《回声》片场。

    紧随其后下车的权至龙再次全副武装：黑色渔夫帽檐压得很低，同色口罩遮住口鼻，一件宽大的大衣几乎罩住了整个身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片场外围。搬运器材的场工、调试灯光的师傅、抱着服装匆匆走过的助理……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注视骤然汇集。

    安予烁在片场自带疏离的气场，没人敢贸然上前打扰，但那个紧跟在她身边的神秘男人，无疑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和无声八卦的中心。

    “那是谁？”

    “安老师带来的人？包成这样……”

    “看着不像助理啊……”

    窃窃私语在空气中浮动，但当安予烁平静地看过来时，又都默契地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头的工作。权至龙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却又被一种无形的职业屏障迅速消弭——大家心照不宣地当他不存在。

    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圈子里，谨言慎行是基本生存法则。

    安予烁领着他径直走进自己的独立化妆间。化妆师和造型师已等候在内，见到权至龙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专业地投入工作。

    “走吧。”做好妆发，安予烁换好戏服，拿起剧本，对角落里的权至龙示意。

    他立刻起身，跟着她走出化妆间，走向今天第一场戏的拍摄地——位于一栋老楼里搭建的「教授办公室」。

    片场已清场完毕，灯光、摄影、录音各就各位。

    很快，现场执行导演的指令传来：“演员就位！准备第一场！”导演陆川坐在监视器后，神情专注。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开拍前的凝滞感。权至龙站立的位置离监视器不远，能清楚地看到拍摄区域。

    场记板清脆地拍下：“《回声》第9场第1镜，Action！”

    「办公室布景堆满了泛黄的书籍、手绘图谱和穿孔文件夹，透着陈旧而压抑的学术气息。刘振邦教授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脸色沉郁。沈念站在桌前，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文件。

    “摄像机拍出来的能叫学问？！”刘教授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他眼底燃烧着权威被冒犯的震怒与对所谓「新方法」根深蒂固的不屑，语调洪亮，字字如重锤，“数据流能代替血脉吗？我八十年代为护老戏台挨过铁锹！那才叫扎进土里的学问！”

    沈念的下颌线绷紧了，清澈的眼底燃烧着不被理解的委屈和坚持。她没有退缩，视线扫过书架深处隐约露出的那本旧书边角——《数字时代民俗存活率模型》，那是她硕士时期出版的。

    “老师，土里的学问……”她攥紧了拳头，声音清亮如出鞘的剑：“也需要有人看见，才能活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淬着棱角，砸在凝滞的空气里。她的眼里有对权威的挑战，有对理想的坚守，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勇。」

    权至龙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捏紧了手中的保温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观看安予烁的表演。

    镜头下的她，仿佛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叫沈念的年轻学者。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眼神的每一次变化，声线里蕴含的每一层情绪，都精准得令人叹服。

    没有华丽的技巧炫示，只有一种沉入骨血的真切感，将角色的灵魂毫无保留地剖开在镜头前。

    监视器后，陆川紧盯着画面，沉声：“Cut！情绪非常到位！秦老师，安老师，我们保一条！”

    安予烁和秦方儒立刻走到监视器前看回放，与导演低声交流。

    权至龙越过人群凝视着心上人。片场杂乱的背景、穿梭的工作人员仿佛都虚化了，只有她站在中心的身影无比清晰。

    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感，如同温热的潮水，在他胸腔里地弥漫开。

    他喜欢的，他正在努力靠近的，是这样一个人啊——一个能在尘埃里开出理想之花的灵魂。

    这个认知，比任何舞台下的尖叫与掌声，都更让他心旌摇曳，也更让他心甘情愿地站在这里，做她最安静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