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我什么？”姜颂意声音很冷静，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
有人驻足停留，似想看清些，于是慢步往前挪，看客在女人的叫唤下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议论声像是从脚边爬过无数窸窸窣窣的老鼠。
也像是过年时的鞭炮，却被放在耳膜上，声声刺激着大脑皮层。
女人眼下青黑，双目通红，抓挠着自己的手臂，一下又一下，似要让那些声音跟随血液一起离开身体。
“我应该求你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好饿，我为什么好饿，因为我没有做饭，我没有做饭，没有做饭小艺就会饿肚子，饿肚子……饿肚子……我好饿，好饿。可是小艺说我出轨流浪汉，我明明只是给了他一点吃的，因为他也很饿……”
她自问自答着，嘴里像是含着块滚烫的肥肉，每一个字都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姜颂意微微低头，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我带你去吃饭吧。”
所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姜颂意眸色微沉，这算是因果报应吗？那这天道也算是公平公正。
手机叮叮当当的响。
yOvO：你在哪里？我到了。
yOvO：好多人啊，他们在看什么热闹？我也要看。
yOvO：一会儿我们去吃什么？海底捞？麻辣烫？小火锅？舒芙蕾？烧烤？
yOvO：不对。
yOvO：他们怎么在看你QAQ！！！
女人听见少年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发疯一般想推着姜颂意往湍急的车流里去：“有人！有人！快跑！”
姜颂意一个没反应过来，踉跄着向前迈，眼神还没有聚焦就又被一双手捞回来，飞驰的摩托车擦着自己的脚尖而过，发丝随着混杂汽油味的风，打在脸上。
“不要命了！”
摩托车车主高声咒骂，声音如同刹车声般刺耳。
女人愣愣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要相信我！我不会杀人，我不会杀人，我不是陈天明那样的恶魔，我只是想让你跑，快跑，他们要杀你！”
捕捉到关键字，姜颂意神色不变：“谁要杀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听说了，我听说了，或许是我听错了，听错了，但是他们要杀你是真的，你快跑，快跑。”她每句话都会疯魔一般重复两遍，像是在确保自己的正确性，又像是在借言语发泄情绪，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心。
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说自己懦弱不忠，侍奉多年的丈夫对自己不闻不问，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保姆。
以往，她还能从身边人的恭维，以及拿到手的金钱里找到一丝慰藉，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黄明珠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义，没有钱，没有爱，没有家，没有自由。
她连死都需要考虑第二天的丈夫和女儿是否有饭吃，身后事如同一团永远洗不干净的烂抹布，黄明珠一直洗一直洗，抹布却越来越脏。
人贪生怕死的本能总是在无数个瞬间，分泌出驱使人类活着的能量，就像是抹布上越洗越多的油污。
时间越长越在意，越放不下。
霓虹灯如同新年的爆竹驱赶年兽一般，驱赶她。
黄明珠踉跄着往后跑，跑进一个小胡同，漫无目的却无法停止脚步。
跑到累死也好。
她不愿意再回去，也不愿意再承认自己有个丈夫。
自由的风吹散她脸上最后一滴泪，像是年少毕业时，奔向校门口的那一刻，黄明珠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摆脱了繁重的学业！
……她也的确自由了很久，在父母的支持下，在各地旅游，尝试自己喜欢的东西，最后一脚踏入恋爱的潮湿沼泽。
陈天明说——我会让你比现在幸福，比现在自由，比现在快乐。
他骗人！
骗人！
前面是一个死胡同，像是她的人生。
黄明珠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高悬于天的明月，泪水流进唇角，她忽地笑出声来，却听不出一丝喜悦，绝望夹杂着几丝疯癫。
“我好傻啊，我当初应该听爸爸妈妈的话……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连路都没有了。”
姜颂意跑得有些累，轻轻喘着气，闻言接话：“回头就有路。”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黄明珠愣愣转身，任由脸上的泪水疯狂涌出。
“回头？我应该去哪儿？”
“回家。”姜颂意站直，“你出生的家。”
话音刚落，女人瞳孔骤缩又放大，手抖得掏不出手机：“对，对，我还有爸妈……”
黄明珠眼里闪着偏执的光，但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泣不成声，眼底的纯净如同年少时在学校的公共电话前，铺垫很久，嗫嚅着，在身后同学的催促下，哽咽着说。
“爸妈，我想回家。”
不知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黄明珠竟然破涕为笑：“嗯，回去就不回来了。”
女人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像是找到靠山般，昂首挺胸走到姜颂意面前。
“你胆子比我想象的要大。”
“？”姜颂意眯了眯眼，忽然很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把自己骗到这里……
黄明珠吸吸鼻子：“姜颂意，我是说，你很勇敢。”
少女警惕地后退半步：“没有。”
黄明珠反手擦擦脸颊的湿润：“当初，我女……陈杉艺那样欺负你，你都敢反抗。”
姜颂意皱眉：“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女人自嘲一笑，“抱歉。”
“真敷衍。”她轻啧一声，“既然你没疯我就走了。”
说着，少女抬脚便转身。
黄明珠忽然喊住她：“姜颂意，我会送上最真挚的赔礼。”
“比如？让你的女儿给我磕头道歉吗？”姜颂意脚步没有停，“算了我嫌晦气。”
纵容自己女儿的霸凌行为，作为受害者的姜颂意对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也没办法保持什么好态度。
黄明珠声音还带着厚重鼻音：“姜颂意，你背后有人对不对？所以才敢这么有持无恐。”
“和你有关系？”姜颂意停住脚步，“你和你那个女儿一样，总喜欢用对方最在意的人要挟。”
黄明珠一愣，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背后的人真幸福。”
听得人云里雾里。
看着她困惑不耐烦的模样，黄明珠补充：“能站在你身后也是一种荣誉呢。”
听不出阴阳怪气反讽的意思，姜颂意大脑有些运转不过来，语气生硬。
“要我给你颁个奖吗？”
黄明珠：“我是在说……算了，你以后会明白的。”
“……”姜颂意轻啧一声，转身，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熟悉的味道和体温，让心底的恐惧一闪而过，少女再次轻啧，揉着额头骂道，“神经病？”
虽然并没有撞疼。
仇停扫视一圈周围：“走了。”
“用你说？”
“那小意宝说，我应该说什么？”
“说点我乐意听的。”
“嗯……公主回府~”
“嗯哼~小停子走吧。”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又把我当太监？”
“就当。”
“公主说的是。”
走到街道，四周才亮堂起来。
姜颂意歪头：“刚才怎么没有跟上来？”
按照他的性子不应该，除非是发现了什么……
仇停低下头：“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
“先带你去吃热乎乎的舒芙蕾和双皮奶，边吃边说。”他推着她往前走。
姜颂意也不再追问，仇停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商业街最靠里的一家店，很安静，放着悠扬舒缓的音乐。
姜颂意看着菜单：“我要吃奥利奥的双皮奶。”
“草莓的呢？”仇停俯身，“还有蓝莓果酱的。”
少女在奥利奥和草莓之间纠结。
仇停笑了笑，眯着眼：“那我要草莓的，你要奥利奥的好不好？”
“嗯……”她还在犹豫。
少年已经抽走菜单，服务员欲言又止，也不再告知有双拼、三拼、四拼。
仇停：“你吃不完的给我吃。”
姜颂意沉默片刻：“你很喜欢吃剩饭吗？”
“……话不能这么说。”仇停咳嗽两声藏住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
“可是我能吃完。”姜颂意一脸认真。
“不是这个意思。”仇停依旧微笑。
“你喜欢吃剩饭的话我就剩点？”
“你不能把我当成狗打发。”
“好吧。”
“多剩点。”
“好贪心的狗。”
姜颂意笑了，她其实明白仇停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逗他，看他恼羞成怒却又不敢有任何不满的模样。
仇停反应过来，微微瘪嘴：“姜颂意，你坏死了。”
“暂时没有学过狗语。”少女抬手捂耳朵，又放下，“等会儿嗷，我下载个狗语翻译器。”
仇停气笑，双手环胸往后一仰：“好啊，我等你。”
他倒是要看看，所谓的翻译器能翻译个什么？
下一秒，视频声音响起。
“男人说这几种话代表他是渣男，一、总是强调你很可爱，二、总是……”
仇停：“……换一个。”
姜颂意耸耸肩，往上滑。
“男人有这些行为，说明他很可能出轨，一、总是无缘无故示好……”
视频的声音被少年大脑自动屏蔽，直到眼前人的笑声和漂亮的眼睛让他再也控制不住。
“喂？”
仇停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弯腰，呼吸打在她的眉心，像是落下一个自然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