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叶叙所说,承平王立足朝堂的根本并不在于那些文臣,而是更多倚仗其军中的势力。
如今军中势力以夏皇后娘家亲哥哥夏珩为尊,自三十多年前大雍统帅宋悲鸿战死疆场,夏珩接手便军统帅一职以来,一直以雷厉风行,手段狠辣著称,大雍边境三军在他的手下,被打磨成了三支锋利的剑,对外是震慑异域,对内……
也可改朝换代。
这才是皇帝始终不敢真正与承平王撕破脸皮的关键所在。
“上次我和妹妹说起岁末夏珩要进京述职,妹妹可是告诉我要放火呢。”叶叙轻笑,“不知道妹妹是否已经开始点燃火种?”
江抚眉警惕道:“哥哥想做什么?”
听见她还是习惯性的喊了自己“哥哥”,叶叙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他笑眯眯地双手环住江抚眉的身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举到江抚眉面前给她看。
“这上面有几个名字,如果妹妹不知从何处点火,不如就试试他们?”叶叙说起这些酷辣之事,却好似情人耳语般缱绻,“我猜,妹妹的火,应起自北境草原的蛮族吧?”
江抚眉沉默不语,她就知道叶叙会有所怀疑,此人绝对是个记仇的主。
见她沉默,叶叙也不恼,“好妹妹,你的火种你留着,但务必让哥哥有煽风点火的机会。”
低低的笑声在耳边激起一片寒毛,江抚眉一把将其推开,气鼓鼓地挥舞着那张纸条,撒腿就跑。
身后传来叶叙放肆的大笑,快把江抚眉气到晕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人每次说事情都要摆出一副登徒浪子的架势,难不成他办案审犯人之时也是如此?
啧……那可真够恶心的。
不过……
叶叙既然能拿出这份名单,就说明军中之事他并非一无所知,夏珩的队伍并非铁板一块。
竟然在军中也能插上手……江抚眉跑着跑着就停下来了,她看着手中的名单,非常确认叶叙早就有所部署,为的就是等到时机,一击而破。
而她,就是他在等的那个时机。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合作,大干一场吧!江抚眉回身,看着后面笑弯了眼的叶叙,默默想到。
这一年的秋天对大雍来说是个非常好的季节,北境军与草原的几次交战都大胜而归,缴获牛马无数,甚至还灭了两个不大不小的草原部落,捷报频传,朝堂上雍帝的笑声都快掀了天花板。
这样的秋冬,完全冲散了中秋夜宴的晦气,雍帝心情大好,就连禁足的承平王也被提前放了出来,继续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不过他却好似老了许多,也不太和雍帝顶嘴,多数有分歧的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低调到仿佛不存在。
于是,雍帝也过上了难得的太平日子,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到了年节。
年节前的时光是江抚眉最忙碌的时候,铺子里不仅霓霞锦卖得火热,其他布料的库存也在飞速消耗,她不得不从江南的老铺调运一些布料来缓解供不应求的局势。
她每次回家都在日落后,一盏灯笼,一辆马车,大福和青女跟在她的身边,也是一脸疲惫。
这天她好不容易有时间提前回家,却见敦国公拿着扫把把郎羽往门外赶,郎羽猴子似的躲得飞快,江抚眉见了就要发笑。
郎羽往日来找大福玩也没什么,但自从知道大福才是自己的亲骨肉后,敦国公夫妇就把郎羽当偷女儿的贼一样防着,甚是搞笑。
郎羽被折腾的头发乱糟糟,衣服也乱糟糟,他嘟囔几句,扑棱两下衣服上的灰尘,就见江抚眉回来,他眼睛直盯着江抚眉身边的大福,喜笑颜开:“大福妹妹,你最近怎得如此忙碌,我来找你好几次都没有见到你。”
大福回道:“我,很忙。”
郎羽笑嘻嘻跑过去:“知道你很忙,这不来给你送点乐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烫金的请帖,塞到大福怀里:“初十那天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会邀请很多朋友来玩,乐子多着呢,你也一起来吧。”
他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真诚的态度一目了然,大福很是心动,江抚眉便说:“你去玩吧,铺子里的事有我们。”
大福在铺子里帮不上什么忙,她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江抚眉,当年养父叮嘱过,要寸步不离,但是江抚眉却明显并不把她当护卫看,更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
更别提现在有郎羽这样一个人在,大福肉眼可见要比平日里更开心,江抚眉怎么舍得将她绑在身边。
于是大福开开心心接下了帖子,浑然不知门后的敦国公早已吹胡子瞪眼,若不是叶团圆死死拉住,早就跑出来骂街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江抚眉却接到伙计传信,江南的布庄货源被截,库存已经卖光了,还有几千匹的单子没有发出,如果这批布无法按时送达,那么这些订单都将化为泡影,不仅损失一大笔钱,更是会让江氏布庄的名声严重受损。
“是什么人截断我们的货?”江抚眉问道。
伙计道:“东家,是樟宜府衙做的,说是前线战事吃紧,要将这批布征做军资。”
“胡说。”江抚眉颇为气恼,“那批布是鼠尾罗,又轻又薄,如何能做军资?”
“谁说不是呢。”伙计愁眉苦脸,“再说了,他们也没给文书,也没给白条,银子更是没见一钱,这算哪门子的征用,分明就是抢了嘛,更何况还扣了咱们六个布庄的掌柜,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抚眉在房中焦急地踱步,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怕是冲她来的,然而只是怀疑,却没有实证,承平王最近可是老实的不像话,就连沈明蕙回到府上,也没有收到刁难,而是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变。
往往这种平静下的暗流才是最能吃人的。
而且这个时机挑得太好了,叶叙离京查案已有月余,毫无音讯,又是年节前所有商人都暴躁,竞争最激烈的时候,他们扣人扣货,江抚眉不得不出面解决。
她手中无人,与敦国公夫妇商议一番后,带上了国公府的十几个护卫便上了路。
此行大福不能跟着去,不是因为郎羽的生日宴,而是大福身份既然已经被知晓,那国公府就决不会允许她涉险,就算大福自己愿意,敦国公夫妇也会将这笔账算在江抚眉的头上。
江抚眉便只好自己出行,不过一出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咧着嘴笑,那人身穿雪白绘墨竹大氅,站如松竹,不是白松年又是谁。
“上次中秋宴搞砸了,陛下年节宴会不用我了,正闲着无事,搭你的顺风车出去溜达溜达也好。”白松年耸耸肩说道。
江抚眉何尝不知这是他的托词,她劝道:“兄长无需为我涉险。”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回江南看看家里母亲和老头,顺路顺路。”
“兄长不必担心我,国公爷已派人给哥哥传信,待他忙忘,会去江南接应我的。”
她一声哥哥,喊的是叶叙,这让白松年不太舒服,他勉强笑道:“他是你哥哥,我难道就不是了?”
说罢,不容分说将江抚眉推上马车,“都是假的哥哥,咱俩可有二十多年的情谊,你信他,怎能不信我,空叫我伤心,走吧,若是怕危险,京城我都不陪你来,现在再说这客套话,晚喽!”
江抚眉知道说不动他,这人最是无赖,只要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死皮赖脸也要做,若是今天她不许他跟着,他也绝对会悄咪咪跟在车队后面,当然,也会故意露出痕迹,别别扭扭告诉她,他跟着呢。
还不如直接让他上车,一起走得了。
马车宽敞舒适,车内燃着暖香,浑然不觉旅途之苦。白松年熟练地摆好棋盘,一边拾掇一边说:“你可知此行必有艰难,我打听过了,那樟宜知府黄书贵有个当校尉的小舅子,就在夏珩手下当差,此事弄不好就是夏珩要整你。”
“原来如此,我就猜是冲我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层关系,不过他们能把我怎样呢,我明面上还是国公府的大小姐,若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事,他们可担得起。”
“这我不知,总归是要为难你,要么为难你的钱,要么为难你的人,就算表面上以礼相待,只要扣着你这批货超过月余,就能让江氏布庄陷入危局,总之,是要折腾你。”白松年思索道,“要我说,你何必去冒险呢,不过就是几千匹布,从京城调些过去解了燃眉之急,再配上点钱把客商给安抚住,这不就得了,这点损失日后再想办法讨回来不就是了?”
江抚眉何尝不知,今年夏天的霓霞纱让她大赚了一笔,又有各大家族的股份融资,手头更是宽裕极了,舍弃一些利润,其实并不会影响太大。
但是……
“他们扣了我的人,我若不出面,这些人怕是难有善终。”江抚眉叹了口气。
白松年也没话说了,涉及到货物,不过是些钱财损失,可是涉及到人,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他也没有办法,只要做出邀请的姿势,说:“来一盘?”
江抚眉撇撇嘴,“不要,总是输,不吉利。”
“我让着你嘛!”
“那也没赢过啊!”
“让到你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