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天旋地转。
巨大的轰鸣声浪不仅冲击着耳膜,更仿佛砸碎了胸腔里的空气。
裴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砂砾和金属碎屑,像鞭子一样抽过她的左颊,瞬间的尖锐疼痛让她眼前炸开一片黑白雪花,几乎失去意识。
“砰砰砰!”
无数尖锐或钝重的金属碎片、断裂的螺丝、崩飞的混凝土块,尽数砸落在王辰的背部和头盔上,发出令人牙酸胆寒的密集撞击声。
王辰闷哼着,身体在她上方剧烈地颤抖,却死死撑住了那一点宝贵的空间。
“哐当!”
一声更令人心悸的巨响,一根成年人手臂粗的断裂钢管砸落在距离两人头部仅十厘米的地方,水泥地被砸出一个小坑,迸溅起的火星几乎烫到裴桉的眼睫。
死神的镰刀,刚刚贴着他们的皮肤挥过。
“救人!快救人啊!”
“我的腿!啊——”
“管道塌了!躲开!快躲开!”
“爆破组他妈的在干什么!医疗队!医疗队人呢?!快啊!”
凄厉的惨叫、崩溃的哭喊、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一时间将片场变成了人间炼狱。
硝烟味、血腥味和某种电路烧焦的糊味混合在一起,窒息般弥漫。
压在裴桉身上的王辰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他咬着后槽牙,额角青筋暴起,硬是从剧痛和震荡中挤出一丝力气,将身体又撑起几分,声音断断续续,带着血气,“裴,裴老师……你,你没……事吧?”
裴桉吸进一口混浊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剧烈的耳鸣。
她用力将他往旁边推了些许,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坐起身。
眼前的王辰,狼狈不堪。
后背的特制防护服被划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口子,露出里面同样破损的缓冲层,头盔侧面有一道深刻的凹痕和放射状的裂纹。
手臂裸露的皮肤上交错着血痕,灰尘和汗水混合着血水糊了半张脸,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
万幸,专业的防护装备救了他一命,伤处虽多,但看上去并非致命重伤。
“我没事,你呢?伤到哪里了?”裴桉急声追问,目光迅速扫过他全身,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
“没,没事,都是,皮外伤……”
王辰喘着粗气,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直到这时,裴桉才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脸颊颧骨处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伸手轻轻一碰,指尖立刻沾染上黏腻而鲜红的血珠。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奔走的人群,望向爆炸的核心点。
原本应该稳固无比的金属支架底座。
此刻那里只剩一片狼藉,焦黑扭曲的金属残骸兀自冒着青烟,断裂的线缆像垂死的蛇一样耷拉着。
而周围,宛如地狱一角。
离得最近的灯光师倒在地上,一根狰狞的金属支架碎片直接刺穿了他的小腿肌肉,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裤腿,在地上洇开一大片暗红。
另一个年轻场工蜷缩在不远处,额头撞在尖锐的金属棱角上,深可见骨,人已经昏迷,血糊了满脸。
爆破组长半跪在地上,半边脸颊被飞石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直流,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双目赤红地扑在那片废墟前,手指颤抖地抚过异常的炸点残留,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不对!这药量不对!这位置也不对!是有人!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不是意外!”
裴桉缓缓地站起身,身体的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疼痛。
脸颊上的伤口灼热地提醒着她刚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滴温热的血珠沿着她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她戏服破碎的衣襟上,晕开一小团暗色。
她抬起手,用指腹狠狠抹去那抹湿痕,然后低头,凝视着指尖上那抹刺目到妖异的鲜红。
这血,红得宛如带着诅咒。
她的视线再次投向那片被精心伪装成意外事故的废墟,瞳孔深处一点点结冰。
裴桉的双手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邱、文、亭!
-
“今日焦点新闻,本市郊外一影视拍摄基地于下午发生严重意外事故。据悉,《幻境归墟》剧组在拍摄一场爆破戏时,疑似爆破点设置发生偏差或设备故障,引发意外爆炸,造成包括一名灯光师、一名场工在内的多名工作人员受伤,目前已全部送医救治,幸无生命危险。据悉,当时正在现场拍摄的两位主演,知名女演员裴桉及其搭档新人王辰亦受到波及,有轻微擦伤,具体事发原因警方及安监部门已介入调查。本台将持续关注……”
车内,电台主持人播报着,背景是舒缓的钢琴曲,试图安抚深夜听众的情绪,但这内容却只让人更加心慌。
“哇,爆破戏真的太危险了,每次听到这种新闻都觉得揪心。”女搭档的声音适时插入,“希望裴桉老师和所有受伤的工作人员都平安无事,早日康复……”
俞濯清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
在清晰无误地听到“裴桉”这个名字时,他大脑“嗡”的一声陷入一片空白。
主持人后面还说了什么关于调查、关于其他伤者的情况,他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骤然加速、擂鼓般的心跳声。
极致的恐慌让他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凭着本能驾驶着车辆。
直到他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前方交通信号灯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而他的车头,已经完全越过了停止线。
“吱——”
俞濯清下意识地一脚急刹车,车身剧烈地一顿,停在了斑马线中央。
后方立刻传来一连串尖锐而不满的汽车喇叭声,像是在谴责他的失态和危险驾驶。
他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盏红灯。
电台电台还在继续播报。
片刻。
绿灯终于亮起。
俞濯清重重踩下油门,轿车顿时向前窜去。
开了不到两百米,在一个允许调头的路口,俞濯清一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抗议声,车子划出一个急促的弧线,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速极快,窗外的街灯和霓虹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流光溢彩。
车子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裴桉独自居住的公寓楼下。
俞濯清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那扇熟悉的窗户。
那里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
心,沉了下去。
她不在家?这个时间,她能去哪里?
没有任何犹豫,也来不及细想,俞濯清再次踩下油门,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深夜,凌晨一点。
初春的夜风还带着未褪尽的凛冽寒意,透过车窗并未关严的缝隙钻进来,缠绕上俞濯清的脖颈和手腕,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浑然不觉。
他将车停在离容家别墅大门不远处的路边阴影里,恰好停在一棵高大的树下。
时节未至,树上枝叶还未萌发,只有光秃秃的、张牙舞爪的枝桠,像无数只干枯绝望的鬼手,伸向夜空。
昏暗的路灯光线勉强穿透这些枝桠,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而扭曲的影子。
俞濯清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驾驶室里,引擎早已熄灭,车内的温度迅速下降,很快变得和车外一样冰冷刺骨。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两道刺目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平稳而无声地驶来,精准地停在了容宅大门前。
俞濯清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望过去。
驾驶座上的司机快速下车,恭敬地打开了后座车门。
先迈下车的是容廷裕。
他身形挺拔,即使在深夜归家,依旧衣着一丝不苟,连领带都未曾松垮,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下车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转身,向车内伸出手。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裴桉弯身下了车。
她身上披着一件明显属于男性的宽大西装外套,包裹住她原本的衣服,脸色在月光和门廊灯下显得有些憔悴,步履间是显而易见的倦怠,有些虚浮。
她左侧脸颊上,一块醒目的白色纱布贴在了颧骨的位置。
容廷裕扶着她的小臂,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柔和了不少,“小心。”
裴桉低低应了一声,任由他扶着走了两步。
容廷裕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周围,瞥见了那辆停在枯树下、并不算隐蔽的车辆。
他极快地对裴桉说了句,“你先上去吧,我还有事。”
裴桉嗯了声。
她实在太累太倦了,爆炸的惊魂、医院的检查、后续的处理,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心力。
她懒得深究,只是抽回自己的手臂,头也不回地独自走进了大门。
厚重的门在她身后关上。
容廷裕站在原处,目送她进去直到身影消失。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点仅存的因裴桉受伤而起的情绪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讥诮和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枯树下的车辆走去。
在容廷裕即将走到车门前时,驾驶座的车门被人从里推了开。
深夜。
寒风中。
两个男人,一立一坐,隔着车门冷冷对峙。
容廷裕垂下眼睑,居高临下地看着俞濯清,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胆子不小,”
“还敢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