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比之前更加刁钻,这不再是空穴来风的“爆料”,而是曾经摆在所有网民面前过的“事实”。
虽然被压下,但记忆犹在。
这使得“感情不合”、“分居”的指控显得更有分量。
容楚淮脸上的沉稳笼罩上一层寒霜。
整个发布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相机疯狂的咔嚓声。
他沉默的时间比上一次更长了几秒。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努力维持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被极力压抑的怒火。
“这位记者女士,”他的目光像两道冰锥,射向提问者,“你提及的所谓热搜,正是一次典型的、基于模糊信息和对公众人物隐私肆意窥探的网络暴力事件,容氏集团当时没有大肆澄清,是不希望助长这种不良风气,不代表默认那些荒谬的猜测!”
“至于裴桉女士是否进行过心理疏导,”容楚淮的语气稍微缓和,但任然强硬,“我认为这完全是她的个人权利和自由。现代人关注心理健康是社会进步的体现,任何试图将此作为攻击点、甚至与恶性案件进行关联的行为,都不仅低级,而且残忍!”
“关于他们的居住情况,更是无稽之谈。艺人的工作性质特殊,行程不定,居住地点变化实属平常,以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来臆测他人婚姻状况,是专业媒体不该有的行为。”
“我最后重申一次,”容楚淮的身体前倾,带来的压迫感让前排记者忍不住屏气,“事故调查是严肃的科学和法律过程,不容任何毫无根据的臆测玷污。容氏集团坚决支持警方以专业态度彻查事故真相,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坦然接受并承担责任。但是,”
他话锋一转,“如果有人试图利用家庭隐私和一场悲剧来炒作话题、抹黑容氏、干扰调查,容氏集团必将动用一切法律手段,追究到底!绝不姑息!”
女记者在容廷裕的强势警告下,虽然脸色不太自然,但并没有像前一位那样立刻退缩,似乎还想争辩什么,但主持人已经强硬地中断了提问,宣布发布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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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午后,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灰蒙蒙的天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勉强照亮了装修精致却略显清冷的公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带着土腥气的雨前味道。
裴桉蜷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电视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屏幕上,正是容楚淮在发布会现场,在一片沸反盈天的追问声中,被保镖和助理簇拥着匆匆离场。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上是一丝倦怠的漠然。
直到新闻切回演播室,主持人开始总结陈词,她才懒懒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室内陷入更深的寂静。
“呵。”
她嗤笑一声,揉了揉眉心,左脸颊的纱布传来轻微的刺痛。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将窗外原本就不甚清晰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亮起。
裴桉瞥了一眼,接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温和的男声,“在看新闻?伤口还疼吗?”
霍昭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总能精准地感知她的状态。
“没事,小伤。”裴桉懒得在伤势上多言,她挪到窗边,看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雨,“下雨了,烦人。”
“春雨贵如油。”霍昭温和地接了一句,随即语气转为正题,“你让我留意的事情,有眉目了。”
裴桉身体依旧放松地靠着窗框,“邱文亭?”
“嗯,他那边动作很快,幻梦科技今天上午紧急召开了内部高层会议,会后流出风声,他们以剧组存在重大安全隐患,严重危害人身安全为由,正式提出要撤资《幻境归墟》项目。”
裴桉轻轻哼了一声。
并不意外。
霍昭继续道:“这还没完,他们不仅要求返还全部投资款,还以品牌形象受损、预期利益落空为由,准备向容氏影业发起巨额索赔,律师函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釜底抽薪,倒打一耙。”
裴桉冷冷地吐出几个词。
邱文亭这一手,既及时止损,又把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还能狠狠反咬容氏一口,确实狠辣。
“所以,你怀疑爆炸和他有关,不是没有道理,时机太巧了。”霍昭沉吟道:“但这只是商业手段,证明不了什么。”
裴桉看着窗外的雨幕,“我知道证明不了,所以,我才让林妙帮我盯着他。”
电话那头的霍昭明显顿了一下,“林妙?这太冒险了。”
“最了解邱文亭的,除了我,可能就是她这个枕边人了。”
裴桉打了个哈欠,“而且,你以为林妙就真的甘心只做一个被他操控的花瓶太太?邱文亭在外面那些事,她真能一点都不知道?一点怨气都没有?”
霍昭沉默了。
“林妙告诉我,爆炸案发生前一周,邱文亭见过一个背景很复杂的人,那个人早年混过矿山,精通爆破,一年前惹了麻烦,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见面地点很隐蔽,是邱文亭一个很少用的私人会所。”
霍昭倒吸一口凉气,“你确定消息可靠?林妙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
“真假需要验证。但林妙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我,这对她没好处。至于为什么告诉我,”
“当然是怕我让她进去吃国家饭,踩缝纫机了。”
裴桉嘲讽道:“况且,她也不想哪天睡着觉,身边躺着的男人突然弄出点更惊天动地的事情,把她也拖下水吧。或者,单纯是想给我添堵,借我的手给邱文亭找点麻烦。谁知道呢。”
她顿了顿,总结道:“所以,综合看来,邱文亭的嫌疑,最大。”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只能听到霍昭沉重的呼吸声和裴桉这边淅沥的雨声。
最终,霍昭叹了口气,语气凝重:“裴桉,这太危险了,如果真是邱文亭,他这就是疯了,你打算怎么做?告诉容廷裕?”
“告诉他,然后让他去和邱文亭硬碰硬,把水搅得更浑?或者,让他以为这是我为了报复邱文亭编的故事?”
她摇了摇头,尽管霍昭看不到,“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没有实质证据,只有林妙的一面之词和一个猜测。容廷裕那个人,疑心病重得很,不会轻易信我。打草惊蛇,反而会让邱文亭藏得更深。”
“那你打算怎么样?”
裴桉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阴雨连绵的天空,目光落在室内地板上,“静观其变。”
“邱文亭既然出了招,就不会只有撤资索赔这一手,容廷裕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让他们先斗着。”
“我们,”她微微停顿,眼底掠过寒光,“等着看。蛇出洞了,才能打七寸。”
“叮咚——”
裴桉话音刚落,窗外雨声淅沥中,清晰的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微微蹙眉。
这个时候会是谁?
裴桉对电话那头的霍昭说了声“等等”,便握着手机,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着的身影让她眼底闪过极快的讶异。
她迅速对手机低声道:“先挂了,有事。”
不等霍昭回应,便结束了通话。
深吸一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脸上或许存在的情绪,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俞濯清站在那里。
他显然是一路冒雨跑来,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前,发梢还在滴着水。
他身上那件简单的白色衬衫也湿了大半,紧紧贴着身体轮廓,勾勒出略显单薄却线条清晰的肩背。
他手里拎着一把滴着水的黑伞,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惊惶急切。
“濯清?”
裴桉靠在门框上,并没有立刻让他进来的意思,目光在他湿漉漉的身上扫过,慵懒问道:“你今天没课吗?怎么淋成这样?”
她的问话尾音还未落下,俞濯清却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向前一步,丢开手中的伞,张开手臂,一把将裴桉用力抱进了怀里。
裴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你没事,你没事就好,太好了……”
俞濯清的声音埋在她的颈窝里,带着剧烈的颤抖,他的手臂箍得很紧,裴桉清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紧接着,颈侧传来一点温热而湿润的触感。
不是雨水,是泪。
他哭了。
裴桉怔了片刻,抬起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湿透紧绷的背上,一下下地拍着。
裴桉透过俞濯清的肩膀,望着门外灰蒙蒙的雨幕,“我这不是好好的?我这人,最是命大,阎王爷都不乐意收。”
俞濯清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稍稍松开手臂,低头看着她,眼眶泛红,“我看到新闻了,爆炸,我……”
他语无伦次,“我真的快吓死了。”
裴桉抬手,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湿冷的碎发,“没事了,都过去了。”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
俞濯清看着她脸颊的纱布上,眼神一痛,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又不敢,“疼吗?”
“不疼。”裴桉偏开头,避开他的手指,转身走向室内,“进来吧,把湿衣服换一下,不然该感冒了。”
俞濯清跟着她走进公寓,关上门。
裴桉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男士浴袍扔给他。
那是容廷裕的。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去浴室擦干换上。”
俞濯清接过浴袍,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动。
他站在客厅中央,水珠从他身上滴落,在浅色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他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向裴桉,那里面除了担忧,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裴桉。”他声音有些干涩,“新闻里说,可能是意外,也可能……你知道是谁吗?谁会做这种事?”
裴桉正弯腰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洋酒,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停了下。
她背对着他,俞濯清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缓缓直起身,拿着酒瓶和两个酒杯走过来,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裴桉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倒入液体,“警方还在调查。也许是意外,也许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也许,”
她抬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俞濯清脸上,带着点自嘲,“是冲着我来的吧,谁知道呢,这个圈子里,恨我的人,也不少。”
裴桉将其中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自己拿起另一杯,抿了一口。
俞濯清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过分平静美丽的凤眸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怀疑或者隐瞒的痕迹,但他什么也没找到。
她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侥幸从灾难中逃脱,心有余悸的受害者。
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动了一点,他接过酒杯,“不管是谁,都不能放过他。”
裴桉看着他,忽然弯唇笑了笑,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好了,这些事交给警察和大人们去操心吧。你一个学生,好好念你的书才是正经。”
她的指尖隔着湿冷的衬衫,好似能感受到他骤然加快的心跳。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