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缘触上她肩胛,卿如意眉心紧拧,睡得极其不安稳。
他眸色幽幽,试图抚去她眉心结,卿如意一个转身,避开他的触碰。
他顿住了手。
如若不是她呼吸绵长,他真的会怀疑,她又在骗他。
心中隐隐绞痛,为何她要一次次推开他,难道喜欢他就如此难以启齿?为什么她可以接受游逢安,可以接受拂尘,可以接受任何人,就是不能接受他?
卿如意脸颊红润,衣领微乱,雾气凝聚在肌肤上,化作晶莹的水珠。
辞缘红着眼,指尖不住发抖,划过她细腻肌肤,整理好乱开的衣襟。
做好这一切,他收拢掌心,青筋微鼓,勉力压住渲涌的情/欲。
她似是坠入噩梦,汗珠濡湿额发,辞缘心中又怜又恨,忍到深处,也只是坐于她身旁,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背,缱绻至极。
红唇开合,戏声如泣如诉,随着雾气绕梁,潺湲她耳畔。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唱尽新词欢不见,薄幸钦定阴阳错。苦我相思何敢负,该当何求三生路……”
外头隐隐传来锣鼓,筝嚣列琶,唱到最是动情处,欲语泪先流,顺着鼻梁涓涓落下,没入他唇齿。
最是多情,最是无情。她听不见他的表白,或者说她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去一诉衷情。
卿如意松开眉宇,静静安睡着,辞缘望着她,千愁万恨搅动他肺腑。
怒其不争,又怨其不让他争。
辞缘扣住她的下巴,泪珠滚落,砸在卿如意面上,顺着她的眉毛,没入鬓发。
雾气袅袅,他含着那薄雾,覆上她的唇,吻很细碎,像是落下一片细小的雪花,在她唇上融化。
熟睡中的少女微微抗拒,他牢牢钳制她下颌,吻得更为蛮横,所有的怒气与妒意都化作唇舌间的报复与索取。
此刻不像是细雪,更像是细密交织的雨点,意图渗入她的唇瓣,钻进她的齿缝间。
卿如意在睡梦中奔逃,身后是一只漆黑的怪物,那尖利的獠牙咬上她的脖颈,无论她如何拳打脚踢,怪物死活都不肯松口,咬合得越来越紧,令她呼吸不能。
他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面颊,卿如意低低呜咽,舌尖向外抵着,那只怪物顷刻间化作一条巨蟒,将她严密裹住,似是要将她融入骨血中,逼迫她张口呼痛。
这场痛苦窒息的缠绵持续了很久,久到她都忘了疼,甚至都习惯了那种无赖般的纠缠。
身下人终于不再反抗,顺从地让他采撷,他那颗酸楚的心才得到了稍稍平复。
落吻轻柔,仿佛在为他方才的粗暴道歉,抚慰那深浓到极致的红。
双唇分离,水光潋滟一片,他眼角染开一片媚人的桃色。雾气都凝重黏腻起来,沾着暧昧的情丝,将他们二人缠附。
碧桃捂住嘴,惊恐地撞上身后栏杆,但那门格上的小洞,无一不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不啻的事实。
多么荒唐,辞缘居然敢表白,甚至还趁人之危!她到底要如何面对小姐!
可辞缘最终只是坐在少女床边,低低唱着曲子哄她熟睡,再无其他动作。
碧桃神情复杂起来。
*
卿如意好像睡了很久,等到幽幽转醒时,发现在自个榻上。
唇上还麻麻的,她微微抿唇,掀开被褥一看,衣裳都换了。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脸上飞红,可耻地抓紧被褥,他怎么敢……
她居然教出这样一个败类!
为了拂尘一件小事,竟然敢对她下药,什么礼义廉耻全都喂进了狗肚子里。
卿如意沉着脸色,打开门,室外淫雨霏霏,天色阴沉得即将塌下来般,看得她心神不宁。
“小姐,今日是去逢霖墅还是红香楼?”碧桃见她起了,赶忙上前伺候。
碧桃没有多言她是如何回来的,卿如意也不想问。
卿如意不假思索:“红香楼。”
碧桃为她梳发的手略微停滞,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卿如意思索着,又道:“你往后,只需看住逢霖墅,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辞缘迈出半步。”
碧桃当即应下。
“还有,你把我所有折子戏都拿给他。”
交代完事项,卿如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相府,步履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今日红香楼内,却没有寻着拂尘的身影,一问老鸨,才知道出事了。
油纸伞在雨幕中急速穿行,云履旁溅开一片片水花,终于在一处人烟稀少,木篱笆交错的小径前停下。
狂风席卷暴雨,将眼前的茅草屋催压,屋棚都被掀起一角,隐隐传来孩童哭声。
伞面差点也被吹翻,拂尘抱着身体羸弱的孩子,无措地站在雨幕中,看着身后茅草屋坍塌,惊雷擦亮天空,险险击中脆不堪折的残垣。
“拂尘!”卿如意急急唤他,将伞往他那边递了递。
拂尘见到是她,凄惨的面上划过一丝窘迫,他抱紧怀中孩子:“娘子怎么来了?”
卿如意皱眉,看着他怀中男孩,脸色通红,烧得眉宇紧紧皱成一团。
“怎么烧成这样?”
“想来是湿气伴着暑气,加重了病情……”
“别委屈孩子,你来我府上。”
“这可如何是好?”
“快点。”
又是一道惊雷,这场无绝期的大雨不知持续了多久,逢霖墅中的湖泊都上涨了几寸。
辞缘冷眼看着手下折子戏,上面的毛笔字清晰分明,什么礼义廉耻,家国民心,全都如四书五经般作长篇大论,凌厉的笔锋好似能洞穿纸背。
她亲笔题写的每一句,都在痛击他所有贪婪可恨的本性,那漆黑的字迹,仿佛化作最为肮脏的污点,深入他的眼睛,染黑他整具身体。
辞缘攒紧了泛黄的纸页,险些将这一切撕碎。
“师傅怎么来了?”
“哎不对啊,她身边那个人是谁?”
有人笃笃敲门,是祈生的声音,慌乱焦急:“辞缘师兄,大事不好了,你快出来看看!”
辞缘右眼皮一跳,他当即开门,顺着祈生视线看去,但见卿如意举着伞,身旁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年,衣裳尽湿,像是一朵被雨欺侮过的白昙,有种凋敝柔弱的美。
雨丝斜斜打进来,落在辞缘长睫上,像是挂了几滴泪珠。
卿如意错开那双凤眼,将身旁拂尘送至檐下:“这里还有最后一间房,你就住辞缘旁边那间吧。”
她念起辞缘名字,语气冷淡疏离,仿佛那只是个代称。
拂尘当即道谢,满脸歉疚,水珠顺着额发落下,越发让人心生怜惜。
祈生看不下去了,不由当了那只出头鸟:“师傅,这位是?”
“这几日你们就多多关照一下,他家有难,我不得不帮。”
卿如意没有看辞缘,却暗藏机锋:“休要让我看见谁暗中作梗,你们好生帮衬拂尘,都明白吗?”
家班众人各个称是,无一不好奇地打量拂尘,甚至有几个胆大的,还偷偷瞄辞缘脸色。
雨声哗哗,辞缘眸子漆黑一片,拂尘那双洁净的琥珀眼似有感应般,同他对上。
他含了丝礼貌的笑,冲辞缘颔首,乖巧端方,端的个君子做派,是她最为追求的那种,辞缘冷笑。
“劳烦娘子了,改日我定涌泉相报。”
卿如意冲他展开笑靥,辞缘站在阴暗处,听她声音清亮。
“好好随我弘扬昆曲,这就足够了。”
再然后说的什么,辞缘一概不知,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定定看着她带着拂尘,看着那少年素白衣衫沾着雨水,消失在门后。
可是那雨水好像也打湿了他的眼睛。
祈生看不过去,他磨蹭好半天,等人都走光了,才靠近雕像般矗立在原地的辞缘。
“辞缘师兄,你和师傅,是怎么一回事?”祈生小心翼翼,“她方才那番话夹枪带棒的。”
卿如意唤了侯医师过来,为孩童诊病。
她刚一出门,便听到祈生这样说道。
檐外雨幕厚重,她含着讥讽的笑,看向辞缘二人:“我夹枪带棒?”
唬得祈生暗中打自己嘴皮子。
卿如意走近他们二人,视线终于落在辞缘身上。
只是那眸光冷冷的,仿佛不认识辞缘了一样。
“要不看看他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呢?”
辞缘闻言身体一颤,天越来越暗,雨水顺着风,打在他的脸上,微微的疼。
“弟子……”
“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辞缘喉结滚动,解释的话全都卡在喉口。
卿如意眼风一扫:“祈生,你退下。”
祈生同情地看了眼辞缘,暗道保重,忙不迭逃命般溜了。
卿如意缓步靠近辞缘,一如他曾经威逼她一般,一步,又一步。
“为师禁了你的足,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辞缘睫羽颤动,十指紧握,闭口不答。
仿佛是无声的抵抗。
卿如意越发想打断他这一身冥顽不灵,倔强偏执的反骨。
“别再跟着我,我们永远只可能是师徒关系。你对我不尊,你对我不义,我念着昔日情谊,姑且放过你,可若是你敢再做出违背道义的事情,不作君子,再作小人,别怪为师无情。”
卿如意冷冽着眸光,想到他对她用了迷香媚药,她就气恨。
偏生又是头一遭红鸾星动,哪能轻易放下?越是这样,她便越想和本能抵抗,为难辞缘,虐待自己。
辞缘对拂尘的恨又多了几分,他倔着一双眼,却要对她低头,他必须得低头。
声线几不可察地颤抖:“弟子明白。”
檐下六角灯笼被风吹得四处攲斜,灯光在他面上碎成一片一片。
“我问你,兔子去哪了。”卿如意沉默许久,最后问道。
雨势未减反增,像是对他发出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