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斯兰缓缓拔出铁枪,此时山下隐隐传来追兵搜捕的声音,看来不宜久留。
她将山顶四刺客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堆上许多树枝与火药。
刚想动手时,忽然想起寒玉手中的断剑。
于是她用俯视的眼神看向脚下的嵇肖,俯身掰开他紧握宝剑的手。
是把好剑,可惜跟错了主子。
随着火折子被抛出一道弧线,四人的身体也熊熊燃烧了起来。
火光在阿日斯兰的脸上跳跃,一路从王府过来,那一片尸山血海足以说明发生了什么。
虽然寒玉没说,可站在她身边的只有几个侍女,足以说明王爷王妃的结局。
昔日的恩人,如今却被血洗。
阿日斯兰的拳头攥得发白,虽火烧贼子的尸身也算出了口恶气,但她犹觉不够。
可追兵未除,寒玉还需要她,阿日斯兰只好提起铁枪与宝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她赶上寒玉她们的时候,看见几人正围在一处哭泣。
阿日斯兰正想将她们拎起继续赶路,却见采风躺在寒玉的怀里,显然是无力再走了。
“公主......”
采风伸手擦去寒玉的眼泪,将怀中的匕首还给了她。
“这把匕首,现在可以还给你了。”
“你站起来,我们一起走。”
寒玉的眼泪砸在采风的手背上,她试图站起来拖动采风。
“我走不了了。”
采风死死拽住寒玉的手,慢慢地,将寒玉拽到自己面前。
“这箭,断了心脉,”采风喘着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不拔,是为了跟你说要紧事。”
采风一把扯出寒玉脖子上的玉佩,这块玉戴了数年,却始终没人跟寒玉说过含义。
“这是,陛下的秘密,或许,或许可让你活下来。”
在场的人被采风的话定在了原地,薛乐儿与伏露紧张地彼此对视一眼,不知是否该回避。
“咱们义结金兰,就是亲姊妹。”采风似乎看出了她们的心思,伸出手招呼她们近前。
“今日你们与公主一起逃亡,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留你们性命,只有,只有护住公主,你们才能活。”
薛乐儿抓着采风的手,叫她只管放心,留些气力跟公主说要事。
“采风姐姐放心,我们与公主共进退。”伏露亦表态。
采风点点头,她的时间不多了。
阿日斯兰警觉地听到追兵的声音,似乎在朝着她们的方向而来。
她上前拨开众人,啪地一下折断过长的箭矢,将采风一把抱起。
“后面有追兵,边走边说。”
众人一愣,差点忘了还有个力大无比的将军在这。
“去降真观。”采风气息微弱,但还是强撑一口气,“后山一路过去,能抄近路到降真观脚下,我认识路。”
“怎么还有追兵?不是都解决了吗?”寒玉边赶路边着急地问。
“你以为我怎么逃出来的?我是囚犯,打晕了太监跟官兵,能不追杀我吗?”阿日斯兰斜睨一眼寒玉,似乎很无语。
“我去了王府,发现那已经血流成河。看家丁的抵挡方向,想必你们是往后山去了。”
“一路往后山赶去,然后就听见了你的哨声。”
“有人跟我说过,需要我出现的时候就吹哨子,再远我也会回来的。”
寒玉默不作声地跑着,昔日一句玩笑话,不曾想到用在了今天的腥风血雨里。
一把宝剑忽然扔了过来,寒玉下意识地接住,却发现剑穗十分眼熟。
“嵇肖的剑?”寒玉认出了它。
阿日斯兰点点头:“那四人的尸体我一把火烧了,只留了这把剑。你的剑不是断了吗?给你找把好用的名剑。”
寒玉不解地望向阿日斯兰。
“嵇肖少年成名不光是因为他的剑法了得,更是因为传说他得到了赤霄剑。”
阿日斯兰示意寒玉看剑,果然在剑身上找到赤霄二字。
“......传闻中某代皇帝拥兵起义时的佩剑?”
“只是不知是不是真品。”阿日斯兰对古物一向没有什么研究,只是听过嵇肖的传闻故事,便将剑抢来了。
寒玉忽然笑了一下:“这把火烧得好,或许能在此事上做些文章。”
“三哥哥一向心思缜密,这四人虽然围攻我们,却彼此毫无默契。”
“或急于抢攻,或招式之间没有照应,恐怕这几人是接了任务之后再认识的。”
“四人身上都有太子府的物件,想来是以信物为证。”
“你想假扮嵇肖?”阿日斯兰凭着多年来的默契立刻猜到了寒玉的意图。
“混入其中恐怕太难,但往后刺杀必不会少,这个假身份说不定可以助我脱险。”
寒玉并不天真,她知道太子的行事何等毒辣,一旦在身份核验的阶段出错,她一定会当场毙命。
能借身份脱险就已是很不错的保命符了。
几人来到了降真观,寒玉虽没在长大后来过这,但嫂嫂每年都派采风来这里换护身符,听采风说得多了她也好似亲身体验一般。
从山下望上去,降真观似乎数十年如一日,还是那么仙雾缭绕,庄严伟岸。
只是那仙雾,似乎更薄了一些。
“先上台阶。”采风轻咳了两声,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众人不敢耽搁,立刻向山上去。好在采风心口的血已凝固,只要不拔出这支箭,她尚能喘息着说一会话。
“公主。”采风微弱地开口,继续说起那个尘封多年,隐秘的故事。
“还记得之前跟你讲的故事吗?”
“记得。”寒玉回忆起小时候缠着采风讲去降真观的见闻。
“降真观本身在一个巨大的风水阵中,上山之路难之又难,是因为设阵的风水地师不想有人上山。”
“不错。”采风吃力地点点头,“这里地处山脉,连绵不绝。岩石为骨架,山土为肉身,花草树木为其毛发。”
“一条山脉,有来势、有去势,谓之‘来龙去脉’。”
“这就是龙脉的雏形。”
阿日斯兰虽背着采风,但步子奇快,不多时几人就来到了当年的歪脖树前。
“将军,”采风轻轻扯了下阿日斯兰的衣服,“走左边。”
阿日斯兰大步一迈,越过了这里的杂草。
采风接着刚才的话讲道:“龙脉有势,又因走势不同生出各种龙来,如生龙、飞龙、卧龙、隐龙、腾龙等。”
“肉身饱满、毛发旺盛、骨架壮大就是好龙脉,若不满足,则有可能是假龙、死龙。”
“降真观,就处于龙脉之上。”
寒玉一路上都在仔细听着采风的话,虽然其中大多内容她都听过,可没有采风点拨,她是绝不可能理解得了的。
今日一番解释,她方才明白降真观为何要设风水阵拦人。
如果这里是龙脉,那当今天子,她的父皇,是绝不允许有人来破坏龙脉的。
采风似乎说得有些疲倦了,一路只能用手指点着行进的方向。
她提起一口气,再次开口道:“可惜我堪舆之术只学了皮毛,并不懂得其中关窍。”
“多年来我试图翻阅古籍,可堪舆之术仅凭自学始终难成气候,但有一条我记得清楚。”
“古籍曾记:‘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逆鳞处,龙之关窍也,精气勃发。得此逆鳞穴,可逆转......可逆转王朝气运也。’”
“降真观,就是那逆鳞所在之处。”
寒玉吃了一惊,不由得被台阶绊了脚,其余人也纷纷顿住了脚步。
众人来到了山门前,然而她们吃惊的却不是这降真观的真貌,而是出现在她们面前,整齐排列的道士们。
阿日斯兰警惕地扫过人群,寒玉她们正不知是敌是友时,站在前面的两人率先上前深深地作揖。
“小道张守元。”
“公孙诏。”
“拜见公主。”
两人齐齐出声,反倒将寒玉弄了个措手不及。
“殿下不必惊慌,我等是前来襄助殿下的。”公孙诏再一作揖,表示诚心。
“请移步厢房医治,后面的追兵自有我们解决”张守元上前一步,想引众人进山。
阿日斯兰长枪一横:“凭什么信你们?”
公孙诏听罢自己起了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日斯兰,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不屑。
“我要害你还用设什么圈套?只要不让你们进去,等追兵一到,不出半个时辰你们就会死在这台阶上。”
“不得对秦将军无礼。”寒玉冷冷地出声,“带我进去。”
张守元应声,亲自引着众人往厢房去。
只不过阿日斯兰在经过公孙诏身边时,留下了一个警告的表情。
公孙诏对秦探梅在边关杀敌的威名还是有所耳闻的,当时就被这神情吓退了一步。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尴尬,只好假意转头咳嗽,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众人刚离开不久,追兵果然就查到了降真观这里。他们是虞帝的人,自然对这条路十分熟悉。
来的是羽林军。
为首的军官见到公孙诏在山门处望着风景,便小跑几步上前。
“见过公孙国师,我等奉命搜捕女贼几人,公孙国师可有见过贼子踪迹?”
“哦。”
公孙诏好似没听见,不咸不淡地回了个字。
军官尴尬地挠了下头:“公孙天师怎会出现在这里?那贼子凶残,若是进了这观里恐怕会伤到天师,还是让我们进......”
话音未落,公孙诏转过头猛盯着他。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说了你敢听吗?”
“不敢!不敢!”军官吓出一头的汗来,“是我唐突了,国师必然是奉陛下之命勘测国运,我等不该过问。”
公孙诏哼了一声,转头继续望着远处,他不是单纯的看风景,而是在望炁。
此处不简单。
公孙诏从怀中掏出纸笔勾画着什么,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虞帝从未对他提起过。
若不是他今日心有所感,预感凤命有危,这才起卦推算到了这里,恐怕虞帝会瞒他一辈子。
军官还站在原地没离开,他试探着问道:“那国师可否允我等进去搜查一番......”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公孙诏冷冷地打断他。
“知道,知道,这里是陛下吩咐过的禁地......”军官这下连后背都湿了。
“你知道禁地还要闯,想反?”公孙诏上前一步逼退军官。
“还是说,你怀疑我窝藏贼人?”
“没有没有!属下怎敢怀疑国师,属下这就去山下搜捕!”
军官被一番话逼得连连后退,忙整顿队伍下山。
“搞清楚你的立场,不该碰的事别碰。”
公孙诏斜睨一眼,转身向观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