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科尼大学的第二年,芬夏逐渐适应了生活的节奏。她的成绩保持在中上游,不算顶尖,但足够体面。她很清楚学位只是继承之路上的必要装饰,真正的考场在校外,在米歇尔审视的目光下。
她与叔叔之间形成了一种谨慎的平衡。她会定期向他汇报古堡项目的进展,只陈述事实和方案,从不流露抱怨或迷茫。米歇尔一开始总会尖锐发问,试图找出她决策中的稚嫩,但芬夏的准备总是充分得让他挑不出错。渐渐地,他过问的细节变少了,眼里的挑剔也偶尔掺杂一丝认可。这是一种建立在实用主义之上的信任,脆弱而珍贵,她必须持续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换取有限的自主。
她和吉儿依然分享生活,但对话的深度却大不如前。吉儿的话题围绕着伦敦的艺术圈、她的最新设计、那些来了又去的朋友。芬夏讲述古堡的工程和学业。她们默契地避开了可能引发争执的雷区,比如米歇尔叔叔,比如那个芬夏从未见过的安杰洛,又比如吉儿一再推迟的归期。
在米兰,芬夏并未结交太多朋友。但在几个小组作业里,她与同系的玛蒂娜和卡罗建立了不错的合作关系,偶尔会一起去图书馆复习,或是在考试结束后喝一杯咖啡。他们的友谊很轻松,不涉深入,这恰恰是芬夏需要的,一点正常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社交点缀。她更稳固的友谊仍然在西蒙尼那里。他们经常通电话,在他随队来米兰比赛时也会私下见面喝点东西。谈话之间,他总是很自然地提起菲利普。
“他那边压力很大,”西蒙尼摇了摇头,“去年他受伤后缺席了三个月的比赛,俱乐部高层和球迷都对他不太满意,今年帕尔马连续引进了恩里科·基耶萨和埃尔南·克雷斯波,他几乎是失去了他在锋线上的位置。他和我们认真谈过,打算在今年夏季的转会窗离开帕尔马。他的经纪人图里奥·廷蒂说,有西班牙和英格兰的球队在接触他……”
芬夏听着,偶尔抿一口咖啡。1996年的夏天,邮递员照例送来了当天的体育报纸。一个并不起眼的版面角落,她注意到了那条消息:菲利普·因扎吉,正式从帕尔马转会至亚特兰大。
有一次,西蒙尼无意中提到:“下周他们要去圣西罗踢客场。”芬夏记住了日期。她独自去了圣西罗球场,买了一张位置不错的票。淹没在数万欢呼与呐喊的球迷中,她感到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她看着那个身披蓝黑间条衫的身影,不知疲倦地奔跑、抢点、与后卫缠斗,他当然不知道看台上有一个她,她的注视只是万千目光中的一缕。但这种无声的、无人知晓的关注,成了她高压生活里一个隐秘的出口。
那一年,巴勒莫的古堡酒店——“兰佩杜萨城堡酒店”——的开业筹备占据了芬夏大部分精力。她往返于米兰和西西里之间,敲定每一个重要事项。酒店定于来年春季正式开业,前期宣传已经悄然启动,获得了不少媒体的关注。为了扩大酒店的知名度,她开始随着米歇尔出席这座西西里首府的名流晚宴。
宴会上的人们称呼米歇尔为“堂·米歇尔”或“兰佩杜萨阁下”,甚至有人尊称他为“亲王阁下”。当芬夏作为兰佩杜萨家族的继承人被引荐给这些西西里岛最富有和最具权势的人物时,她也被自然而然地冠上了贵族的称谓。
“即便如今贵族头衔更多是荣誉象征,我们的影响力依然存在。”米歇尔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意大利是一个看重血脉与传统的国度。记住,阿洛黛拉,永远不要忘记你流着怎样的血。你的姓氏才是你最大的财富,能为你敲开许多看似紧闭的门。”
他领着她穿过光影交错的人群,有时停下与某位显要寒暄。一位风度翩翩的老派绅士朝他们走来,米歇尔从容迎上前。
“安东尼奥,让我向你介绍我的侄女,阿洛黛拉·兰佩杜萨——兰佩杜萨家族未来的希望。”
老人执起芬夏的手,行了一个优雅的吻手礼。“兰佩杜萨的玫瑰,”他赞叹道,“您的风采让我想起了您的祖母,当年的她也是如此光芒初绽,令整个巴勒莫为之倾倒。欢迎回来,亲爱的孩子,您的归来让这座岛屿重现了它昔日的光辉。”
这就是巴勒莫的现任市长。想起米歇尔在前一晚给她的宾客名单,她微笑道:“您过誉了,市长先生,能回到这里是我的荣幸。”
一位银行家也加入了谈话。“啊,兰佩杜萨的珍珠,”他举杯致意,“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城堡酒店的报道,没想到您如此年轻,真是令人惊叹。也许不久之后,我们都该去您的酒店举办经济论坛了。”
“那将是我们的荣耀,先生。兰佩杜萨城堡随时欢迎您。”
晚宴在流光与低语中延展,不断有人前来致意。那些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欣赏的、评估的,甚至略带审视的,仿佛夜风中浮动的烛火,映照她也试探她。她行走在其间,是一枚尚未定音的琴键,正慢慢找准自己的节拍。
交谈的间隙,芬夏举着香槟杯偶尔停驻在宴会厅最大的那面古董镜子前。她凝视着镜中每一件乏人问候的镀金家具、觥筹交错的人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站在一片海底废墟中,这些深海国度的居民在她四周涌动如同长满眼睛的潮水,谈笑化作无声的气泡,打出奇异怪诞的手势,仿佛在虔诚模仿几个世纪前的领主晚宴。
她看见一个坐在安乐椅上神游的老妇人,像一尊落入珊瑚丛中的神祇,面庞的轮廓充满国王般的尊贵,一边侧面是美丽女子,另一边侧面是美丽男子,眼睑深处闪动着仿佛被淹没又仿佛能淹没一切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恍惚间,这个镜中的苍老女人变成了她自己,她变成了这个苍老的女人。但她仍然是一个陌生人。会有人走过来对她说:“请原谅我的冒昧,阁下。我曾在时光的另一端见过您,并将永远记得您。那时您青春正盛,容光如初绽的玫瑰,人人都说您美。现在,请允许我这样说,与您年轻时的容貌相比,我更沉醉于您如今的面容。那时您是年轻女人,现在您已是传奇本身。”
天气仿佛一夜之间转冷,成千上万的游客都不见了,被时刻表带走。走在公园里,树叶掉在头上,在脚下飞舞。城市里的石头路原本发亮而有变化,现在逐渐却坚决地黯淡,变回灰调。年轻男孩和女孩用厚实的毛衣、围巾、手套和斗篷将自己包裹起来,老男人更见苍老,老妇人走得更慢。运河的颜色失去了夏日的光泽,雨时骤时疏地落下,河面开始上涨。阳光似乎也意兴阑珊,不再情愿每日辛劳地跋涉至米兰,即便来了,也只是短暂地拂过大教堂哥特尖塔的塔尖,或为斯福尔扎城堡的高墙涂上一抹淡薄金色。又一年过去了。
有时候,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工作后,她站在米兰公寓的窗前,一整夜,一弯细细苍白的镰刀月下,一颗孤星浮在雨里。整座城市陷落在湿冷的雾气里,楼下的车灯流淌成河。于是,那双眼睛浮出,形状像记忆中的亮片,带着小鸟一起旋转。她想见他。不是隔着屏幕,不是隔着球场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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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文图斯签下他完全在意料之中,毕竟他上个赛季的表现太出色了。也许是亚特兰大的孱弱迫使他必须无所不能——抢点、盘带、凌空抽射、任意球、点球、头球……他玩转了所有的射门方式,这使得他在球场上更加耀眼。他令球迷又爱又恨,报纸上的标题写着:‘我们的意甲最佳射手和最佳新人从不知道什么叫忠诚’,他戴上亚特兰大的队长袖标没多久就选择了奔赴豪门的召唤。
“上个月,爸爸为这事和图里奥吵了一架。爸爸认为他这几年转会太频繁,会让人觉得缺乏定性,影响他作为职业球员的口碑。图里奥没说什么,但我们都知道,这是菲利普自己的决定,图里奥只是帮助他……”
芬夏握着电话,耳边是西蒙尼对他哥哥的赞美和担忧,那些热烈的形容词——出色、耀眼、疯狂——在她的意识表层滑过,她的思绪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一个念头,确切地说,是一段盘旋已久的渴望,此时愈发清晰。她需要见他,悄悄见他,而这件事,没有西蒙尼的帮助几乎不可能实现。她蹙起眉尖,将整件事又一次在脑海中推演。
“足球就是他的生命。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放缓自己进攻的脚步。这赛季一开场,他简直像着了魔,进球,进球,还是进球,上周,超级杯决赛中,他梅开二度,帮助尤文3比0战胜维琴察,夺得了冠军。于是,报纸头条又变成了“‘超级皮波’闪电两连击,都灵城迎来新宠儿”。听听这些见风使舵的话,他成功在尤文站稳了脚跟,让所有人闭嘴惊艳。我真的替他高兴,他终于能肆意释放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望着窗玻璃倒影中的自己,她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想见他一面。”
兴致勃勃的讲述被冷不防中断了,“什么?”乍吃一惊的疑问,但很快接上恍然大悟,“……啊,是啊,你们好多年没见了。确实,你的酒店刚开业半年,可以找他来站台。不过,你有他的号码吧,你要是直接找他,我想他肯定不会推辞。”
“我不想打给他。西蒙尼,有没有……一个私密的环境。我想去都灵见他。我不想提前告诉他。”
沉默、震惊和仿佛早知如此的语塞在听筒后蔓延。
轻快的喜悦无影无踪,情绪在瞬息之间翻转,劈头盖脸,让人冷汗直立。“为什么呢?”西蒙尼平静地问,声音却立刻渗入了一种哀伤,一种哀求,勉力压制,淡如夜雾,“芬夏,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犹豫了,她不知道他究竟了解多少,他既温和,又敏锐,可是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谈过这些。她直到此刻才发觉,对于一对异性朋友而言,多年以来,他们奇迹般地避开了所有关于心动、关于约会对象、关于爱而不得的对话,这似乎很不常见。
“你知道的。”芬夏说,她一直信任他,她始终相信他的直觉,“……你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他笑了一声,却显得怅然若失,“有时候,我觉得你变了许多。我们都变了很多。但菲利普从来都没有变。我没有他那样的激情,对足球的执着。从小到大,一直没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像他燃烧得那样彻底。芬夏,小的时候,你总显得对什么都不在乎,原来是你变了,对不对?或者说……其实是我错了?你长大了,你有了让你执着的东西,还是,你始终都在执着,还是,我其实从未真正看懂你?”似乎有一阵痉挛在他的话语里掠过,“我以前觉得,我们很像,性格和气质,比你和吉儿更像,比我和菲利普更像,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越来越像他了?像他一样……眼里只看得到一个目标,再也看不见其他?”
“西蒙尼。”她唤道,忧伤在眉眼间凝结,“我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们确实……都长大了。小时候,我在丛林里东躲西藏,我窥探这个世界,对所有人沉默。没有人能令我出来,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我居然在渴望那颗果子,渴望他长出脚,自己落到鸟儿的心里来。但他永远不会,是不是?……他的心里,究竟装着什么?小时候我不能体会,甚至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你说得对,是足球。只有足球,值得他献上全部热望与灵魂。他再分不出什么给别人了。我该怎么办呢,西蒙尼?我没有办法让他自己向我走来了。在他的记忆中,我只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妹妹。我不想要这样,我想见他,我只想要……一个夜晚。以一个女人的样子,一个纯粹的女人,一个漂亮朋友,留在他的回忆里,即使像一道若即若离的影子,一缕藕断丝连的晚香。”
很长一段寂静,呼吸在缓慢起伏。而后,一声温柔的叹息传来:“长大了……就会令人的心绪如此复杂。如此,不顾一切。芬夏,我希望你明白,我永远不能够拒绝你的请求。我希望你真的明白……”
话语再度凝滞,片刻之后,幽幽续上,“他常去‘月食’,都灵的一家高级会员制俱乐部。”
他还是不忍心让我失望。芬夏心想。
“那里只对会员和内部推荐开放。你什么时候想去,提前告诉我,我会帮你安排好。”
“谢谢。”
“不需要对我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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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某个夜晚,雾气如纱幔垂落,填满都灵城,盖住剪去树梢的行道树。一辆豪华轿车沿着一条笔直的大路往前开,一路不曾转弯,最终停在了那家月食俱乐部门前。
侍者们倚门而立,指尖的半截香烟在潮湿的空气里明灭。时间尚早,对于这里的常客而言,夜晚还未真正苏醒。黑暗像被雨淋湿的毛毯披覆在他们肩上,他们看到那辆劳斯莱斯魅影的车门滑开,走下一位披着白狐皮大衣的小姐。
“生面孔?”年轻的侍者们交换眼神,掐灭烟蒂,站姿悄然挺直。
其中一人快步迎下台阶,微微躬身:“晚上好,女士。”
“因扎吉先生介绍我来的。”
“原来如此,”疑虑消散,殷勤漫上眉梢,他退后半步,手臂向内舒展,作出一个更显郑重的引导姿态:“欢迎您,兰佩杜萨小姐。请您随我来。”
这家会员制俱乐部内灯光低徊,钢琴声在角落流淌,像不愿惊扰俗世美梦。空气里浮着鸡尾酒的香与人群的暖意,因扎吉转着手边的尼格罗尼,把它放回桌上。橙片像一抹落日,斜倚在深红的酒液边缘。他早就瞧见了那个女人。事实上,整个俱乐部的男人,或明或暗,都在看她。
一张新面孔。一个极美的女人。
他见过太多美人,模特、记者、球迷、侍应生……她们涌上来,眼底燃着火,热情、迷恋、渴望,纷纷扬扬。那些笑靥、情书、房卡,带着唇温与香气落进他的掌心,仿佛只要触碰这位都灵城新秀的衣角,就能攥住名利场的入场券。
这个女人,这个独坐的女人,她为什么来这里?
半小时前他就留意到了她。起初她静坐于暗处,如一泓凝结的影,只隐约瞥见一双纤长无暇的腿。继而,客人渐多,侍者为她端上一盏黄铜烛台。打火机嚓地点燃,烛芯燃起的红点在夜里发亮,像带着危险信号的灯火——停步,勿近,像银钵里的红玫瑰的一点花心,烛泪汩汩凝珠,花瓣无声无息,落在血色的桃花心木矮桌上。
烛光里,她的双肩向后仰去,面孔抬起,却不是全部,只有那一抹侧影。纤细,优雅,金发白肤,她的侧脸是波提切利绘就的美丽肖像,绿色眼影下是更绿的眼,跃动的火光在她白皙的胸脯前也失了危险。只这一侧颜,便美如维纳斯,赤裸的,自海浪中诞生的女神,正以静谧的眸光凝视都灵靡丽的夜。
要不要过去请她喝一杯?他偏过头,任由不知是“乔吉娅”还是“海伦娜”将酒杯递至唇边,舌尖留下一抹辛辣。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上前搭讪的男士皆铩羽而归。那张孩子似的小嘴,又娇艳,又柔软,但更冷酷无情,难道是爱神厄洛斯那面金弓的孪生姊妹?那张唇一张一合,会对男人吐出怎样的话语?是拒绝,还是挑逗?可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很清楚,她未曾显露一丝笑意。
“真没意思。”对面的皮沙发窸窣响动,熟悉的腔调探出,“皮波,你还是这副样子,像只开屏的孔雀,到处招惹蜂蝶。”
他懒懒瞥去,正迎上皮耶罗似笑非笑的眼神。这位斑马军团的风云人物晃着威士忌杯,语气戏谑:“下次签名会该给你配个蜂箱,省得这些姑娘扑个空。”
“我向来学不会对美人说‘不’。”他不以为意道,“上帝既然给了这张脸,我怎好辜负美意。”
皮耶罗嗤笑一声,目光挑剔地在他脸上转了转,话锋忽转:“她快要把场子里的男人都拒绝光了吧,你猜她是冲着谁来的?”
目光掠过队友肩头,因扎吉看见第八个被拒的男人不但没走,反而拉开椅子坐下,脸上浮起他再熟悉不过的傲慢,一种笃定能轻易征服一切的愚蠢。
他向来讨厌不懂欣赏美人们的男人。尽管全意大利都认定他是个女友无数的花花公子,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次心动都很认真,哪怕短暂如烟火。至于眼前这个公子哥,把贪婪隐藏在温文尔雅之下,将欲望包装成体面的求爱。在这些人眼中,那个独坐一隅的美人,不过是棋局上一枚待吃的子。
她会如何应对?是继续保持优雅的疏离,还是终于亮出暗藏的锋芒?
“说不定是在等你。”因扎吉随口道。身侧的女招待又想凑近喂酒,他不着痕迹地后仰半分,自己端起酒杯。
琥珀色酒液的另一端,女人再度交叠双腿。绸缎裙摆翻涌如鳞片,丝料映光闪现,像剪刀刀锋,剪开任何虚伪的假面。她抬起一只手,对面前的男人说了一句什么。因扎吉眯起眼——那人脸上的笑骤然断裂,嘴角倏地缩回,好似受惊的兔子仓皇钻回地洞。激动?羞恼?还是气急败坏?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离去。
她终于笑了。这是今晚她第一次笑。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她近乎是在欣赏眼前阴雨密布的景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愉悦。她笑着起身,仿佛情不自禁想要旋身起舞,绉绸黑袍在高开衩处摩擦,发出轻柔而疲惫的轻响。被她遗落在座位上的男人,目光追随她的身影,面庞涨成一种难堪的紫红,一丝不甘的痴迷。
“我刚从领班那里听到件趣事。”皮耶罗的声音飘进他耳朵里,“你猜怎么着?这位冷美人,是凭‘因扎吉先生’的推荐入场的。”
什么?
菲利普·因扎吉猛地撤回视线,直勾勾撞进队友写满玩味的眼底。
“能请你喝一杯吗?”圆润透亮的声音响起,两人对话中的女主角恰好停驻在他们桌旁,女人垂眸轻笑,“传闻因扎吉先生从不拒绝美人的邀约?”
他抬起头,女人的脸慢慢在视野里定住。任谁看了都会驻目的眉眼间绕着一层化不开的凉,却偏偏和记忆里那个金发小姑娘的模样,一点点叠在了一起。
比方才更深的愕然击中了他。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