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王都今日称得上一句热闹。
前有王宫遇刺,城防兵连夜追查无果,后有离国使团中的一名女子被当街闹市,拉着不放,逼得人把那登徒子打了一顿抓了起来。
微生瑜赶到时,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小小的空间里挤满了离国和燕国的人,中间的梅阙鹤脸上带着淤青,手被人捆了押在地上,狼狈中透着几分好笑。
他身边站着离国亲王和一名女子,想来这便是那位当事人了。
梅阙鹤见微生瑜来了,咧嘴想笑,谁知牵动了伤口,立马换上了痛苦的表情。
微生瑜叹了口气,不想搭理他,径直走向了离国亲王。
“家兄放浪,昨日又贪杯吃醉了,不知这是惹了什么祸,明州先在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她朝着两人行了个礼,面上带着歉意。
离国亲王倒是个好说话的,打着哈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梅大人年少轻狂,只是事发突然吓了我们一跳,如今说开了也就好了,别伤了两国间的和气。”
微生瑜点头应着,让人给梅阙鹤松了绑夹着走,与那离国亲王好生寒暄了一番才离开。
走之前,她特意看了看引发纠纷的那女子。
不同于寻常贵女的端庄秀丽,她穿着一身骑装,长相算不上出挑,但却令人看着舒服,离国亲王瞧见她的眼神,也为她引荐,说此人是他母妃几年前捡的孤女,听闻她家在齐国,特意让带着回来寻。
微生瑜执起她的手,说一番诚恳致歉,又互相寒暄了一顿,这才了结了此事。
夜里打了一架,早上应付了城防兵,这会又唠叨了一番,微生瑜直觉得脑壳突突的疼,见梅阙鹤坐在马车内还是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你所谓的办事就是当街撩拨女子?”她狠踹了梅阙鹤一脚。
这一脚带着气,梅阙鹤身上本就有伤,这下更是伤上加伤,疼得龇牙咧嘴。
“嘶,你这劲,哪有点姑娘样。”
微生瑜不与他打浑,作势又要落下一拳,吓得梅阙鹤连连求饶。
“我说我说!今早本打算回去的,只是见着驿馆门口多了不少士兵,想着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上街溜达溜达,无意与那小娘子纠缠上了,都是误会,误会。”
微生瑜倪了他一眼,揉了揉肿胀的眉心,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他们早上来搜驿馆,我派了人扮作你混了过去,结果你又当街惹事。好在天色尚早,周围的又都是离国和燕国的人,这才没走了消息。我与离国那边说好了,他们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不然现在你可不是在马车,而且在齐国的大牢了。”
“发生了什么事。”梅阙鹤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敛了脸上的不羁,正色道。
“昨夜齐王宫遭了刺客,今日搜捕,闹得满城风雨。”微生瑜答。
“搜查也就罢了,怎么先来的燕国这。”梅阙鹤皱眉,看向微生瑜,眼中晦暗不明。
微生瑜知道他怎么想的,当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该不会以为那刺客是我吧,你可真敢想,我还没打算送死。”
梅阙鹤揉了揉吃痛的脑门,无辜地瞥着她,说:“我可没这么说。话说那人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微生瑜不进他的套。
“当真不知?”梅阙鹤不死心。
“当真不知。若我知道,那城防兵早就把我带走了。”微生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谁都像梅大人这般交友甚广,在街上都能与不认识的人攀关系的。”
梅阙鹤看出她此刻心情不好,讪讪地笑了笑,也不再多问。
接下来几日没再出什么岔子,御街的商铺继续给她打听着消息,听闻齐王因着那日的刺客一事大发雷霆,这几日街上巡逻的队伍都比往常多了一倍,秦国与离国也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日子就这么过着,齐国国宴如约而至。
当今齐王并非太子人选,也不是先齐王跟前得青眼的人物。
他的母亲只是浣衣局的一个小小宫女,某日先齐王在御花园散步时走了一条小道,绕到了浣衣局,遇见了正在轻声哼歌的小宫女。
帝王的宠幸不需要理由,可能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也可能是那日阳光正好歌曲也动人心,还有可能,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总之,这个小宫女被临幸了,但只有那么一次。
她没被记住,没有名分,依旧是浣衣局的一名小宫女,无论是谁都能磋磨她。
直到两月后,她开始呕吐,头晕,加上身体的种种反应,都证明了她怀上了皇嗣。
胆小了一辈子的小宫女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终于是勇敢了一回,她找到了当时的太后那里。好在,上天眷顾,那日的临幸被记录在册,太医看过后日子也对的上,她被册封为了贵人。
当时的齐王宫子嗣颇丰,多了一个怀孕的妃子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先齐王也并没有在意这段露水情缘,而且天天和当时盛宠的贵妃黏在一起。
八个月后,两个孩子降生了。
小宫女,不对,她被封作贵人,她喜极而泣。
但她只高兴了那么一会,因为她的儿子在出生后不久就被抱去给了盛宠但无子的贵妃,女儿被送去了太妃处。
她苦苦哀求,不顾身体跪下祈求,但都无济于事。贵妃名门出身,位份,圣宠,她都没有,她夺不回自己的孩子。
两年后,贵妃诞下皇子,她的孩子的日子更难过了。
她常常借着别的名义,在贵妃宫殿旁晃荡,给没人管的小皇子送自己做的衣服和糕点。
两个可怜的人相互取暖,日子一天好过一天。
但她一生的好运仿佛在生下孩子后就用尽了。
贵妃发现了他们的事,认为这是对她的忤逆,派心腹杀死了贵人。
宫中每日死的人很多,一个不得宠的贵人没了也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就如她入宫一般。
二十多年后,不得宠的小皇子厚积薄发,一击毙命,在先齐王病重时发动兵变成功夺位,他夺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生母,第二件事是将贵妃凌迟处死。那天晚上,皇宫血流成河,齐王杀了除亲姐姐和赫连嗣外所有的兄弟姐妹,白幡在第二日挂满宫城。
先王驾崩,新帝即位,陈书四国,共聚齐都。
微生瑜拿着手上这一摞纸,读了许久,放下时不免感慨,“二十年来隐忍不发,如何收拢朝臣,如何招兵买马,如何把控皇城,如何一击必中,其中种种,真是令人叹服。”
她把纸对折,放在烛台上点着了,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梅阙鹤,说:“这东西是今早商号给我送来的。当今齐王把关于她生母的诸多事迹刻意销毁了,加上那日血洗皇城,知道内情的都不在了,众人只知她生母出生不高,但却生的一副慈悲心肠。好在商号中有人曾与后宫有交易往来,这才知道的多了些。”
“确实令人叹服,不论是齐王还是你们微生家的关系网。”梅阙鹤隔着火光看微生瑜,他的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我把这些东西给你,是希望此行你和我在一个阵营。”她把残纸扔进炉中,两人间的隔阂顿时消散,眼前一片清明。
“我能帮你,在我的原则之内。”梅阙鹤没有把话说死,但这对于微生瑜来说已经够了。
门外谨言催促他们梳洗装扮,微生瑜拉开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梅阙鹤,想再说些什么,但终是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