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时清，你喜欢猫还是狗？”

    祁时清咬着笔盖思索。

    “……狗吧，我喜欢狗。”

    “你呢？”她问沈轩宇。

    “我喜欢你。”

    现在是等拍毕业照，祁时清翻着志愿填报指南，在笔记本上写专业城市，教室里吵吵闹闹，沈轩宇认真地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啊？”

    沈轩宇有点失落。祁时清呆滞地咬着笔，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厌恶或者喜悦，只是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轩宇，仿佛听到一件决计不会发生的事。

    “……大冒险输了？”祁时清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确实是冒险，但这是沈轩宇自己决定做的。

    他喜欢祁时清整整两年，高中生的暗恋讲究细水长流，两年里他慢慢靠近祁时清，处心积虑地走进她的世界，从她的同桌变成异性好友，他也相信在自己的暗示中祁时清已经了解他的心意，现在高考终于结束，今天的表白不过是宣示一个结果——确实宣示了，可是和他预料得完全相反。

    “不是，”沈轩宇否认，“我是在向你表白。”

    祁时清咬了咬嘴唇，缓缓放下笔：“不好意思啊，我不喜欢你。”

    于是沈轩宇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就这样拒绝他的第一次表白了。他说不上多难过，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表白前他想的都是祁时清，现在祁时清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他的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敲敲胸口就能听见回响。

    祁时清也不是很在乎，她左手支在桌上捧着脸，右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成绩好的人大概都这样，他们总在规定时间里专注地做事。祁时清从入学以来就是年级前三，考上985没有问题，这不是沈轩宇喜欢她的原因，祁时清长得清秀，可学校里比她漂亮的女孩也不少，沈轩宇从两年前开始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成绩好，也不是因为她有一张白皙秀气的脸蛋，高二开学第一天，沈轩宇看见一个陌生女孩在教室门口干呕。

    出于班长的责任心，也出于青春期的好奇心，他走上前问她：“你怎么啦？”

    女孩抬头，露出细碎刘海下黑亮的眼睛：“我没吃早饭。”

    “那就快点去买啊？”

    “吃不下，我犯恶心。”

    “为什么恶心？”

    “因为不吃早饭。”仿佛对早饭两个字过敏，说完这句话她又扶着墙干呕起来。

    沈轩宇到办公室，打了热水递给她。

    女孩靠在墙上，双手捧着纸杯小口喝：“……谢谢。”

    “以后别这样了，对身体不好，”沈轩宇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冒犯，“……实在不想吃，喝点热水也成。”

    “嗯。”

    后来沈轩宇才知道女孩的名字是祁时清，是新转来的同学，新学期座位要重排，祁时清在班里只认识他一个，自然成了他的同桌。沈轩宇觉得自己像是一粒沙子，被女孩从沙堆中拣了出来，转学生的古怪只有他知道，直觉告诉他，她的身上还有别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正在发生。

    沈轩宇不想放弃，少年的好奇心又在作祟，他强烈地想要了解祁时清，想知道她的冷淡外表下究竟是怎样的暗流汹涌，被拒绝了也没有关系，做题目也不能一下子全对。拍完照片他问祁时清：“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祁时清抬眼看他：“你不生气？”

    沈轩宇摇头。

    祁时清眨眼，目光由迷离变得坚定：“……好啊。”

    沈轩宇载着祁时清在街巷里穿梭，祁时清在后座拉着他的衣角，夏末的风还有些燥热，沈轩宇的校服下摆随着自行车的颠簸松松紧紧，祁时清和沈轩宇都没有说话，可他们好像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想法。

    “到了。”祁时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沈轩宇抬头，眼前的居民楼很是破旧，岳州是座小城，小城里旧楼不少，可是这样破败的住房用楼沈轩宇还是第一次见。祁时清道谢以后沉默地仰头，沈轩宇看着她瘦削的侧脸，现在他的心中名为祁时清的幻想又多了一层维度，而他对她的困惑依然没有解开。

    祁时清家在三楼，她开门时白沧扬刚盛好饭，他熟练地解下围裙坐在桌边尝菜，白沧扬不到二十岁，琐事上却老练到像是三十岁。

    祁时清没有关门，只是站在门口：“你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你男朋友？”白沧扬咽下嘴里的菜，平淡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书包放下快点吃饭。”

    祁时清知道他在存心气她，于是她反击：“他可以是。”

    白沧扬不置可否：“你做事自己有分寸。”

    祁时清咬咬牙，转身下楼。

    老式的楼房没有电梯，她是顺着台阶一层一层跑下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白沧扬的表情也逐渐按捺不住，他走到窗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妹妹从楼下跑出，追上推着车、依依不舍的男孩。

    “我们交往！”祁时清拉住沈轩宇的自行车把手，气喘吁吁地瞪着沈轩宇。

    “……啊？”仿佛两个小时以前呆滞的祁时清，现在的沈轩宇也说不出话。

    “你不愿意？”比起请求祁时清更像是在要挟。

    “我……当然愿意。”

    祁时清走近，接着张开双臂，当街抱住沈轩宇，她仰头看向三楼的玻璃窗，她知道现在白沧扬也在看她，他会难过吗？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即使祁时清只是在妄想，白沧扬和祁时清也同在屋檐下生活了十年。十年里他们在不断成长，可生活也在不停变化，被压垮的青春零碎在破败的家里，祁时清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出路的名字叫沈轩宇。

    沈轩宇没谈过恋爱，他只能仿着偶像剧里的模范男友。他认真记下祁时清的喜好、生日与生理日期，交往第一周他给祁时清送了手链，第二周时送了项链，第三周时祁时清不要了，她说不用送。沈轩宇失落地收起戒指，他好像确实有些冒失了，但他也不清楚应该怎样喜欢祁时清，祁时清是他的女朋友，可她比交往前更加沉默，沈轩宇没谈过恋爱，他不知道这种现象叫做不正常，祁时清的表现叫做不喜欢。

    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祁时清问沈轩宇：“我们私奔吧？”

    沈轩宇不再惊讶，他唯一不再惊讶的就是祁时清一定会让他惊讶。

    “去哪？”家里知道他交了女朋友，他就权当是旅游。

    “青岛，我想看海。”

    祁时清没有钱，费用当然是沈轩宇承担，沈轩宇也没有钱，所以费用是由沈轩宇的爸爸妈妈承担。

    妈妈有点担心：“你花这么多钱，可她万一以后和你分手怎么办？”

    “不会的，”沈轩宇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和她结婚的。”

    沈轩宇喜欢祁时清，这是祁时清知道的事，可她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喜欢他。沈轩宇没有和妈妈撒谎，他一定会和祁时清结婚，因为他只会喜欢祁时清一个人，所以无论如何沈轩宇只会和祁时清结婚，这是沈轩宇对自己的承诺。

    出发那天是个大晴天，沈轩宇在火车站找到祁时清时她正在抬头看天。

    沈轩宇上前拉住她的手：“看什么呢？”

    祁时清指向天边的一角：“有月亮。”

    沈轩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真看到一弯银色的月牙，这真是奇妙，他从来没有注意到太阳和月亮居然会同时出现，祁时清捏捏他的手：“该走啦。”

    摩托车突然迎面驶来，发动机刺耳的声音逐渐逼近，仿佛远古战场上戴着铁制面具的战马在嘶鸣，沈轩宇把祁时清拉到身后，高考完的少年少女还不算成年，他们只是跨过那条象征自由的门槛，心理依旧停留在高考之前，可成年后的世界就这样突兀地向他们撞来。

    摩托车停在他们面前，骑手摘下头盔，祁时清紧攥着沈轩宇的手突然松开。

    “……来了。”祁时清喃喃道。

    白沧扬居高临下地俯视沈轩宇，这是他第二次见他。男孩不知所措地看向祁时清，再慌乱地望他，十八岁是个太幼稚的年纪，他在年长又早熟的白沧扬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第一句是反问。

    “上车，跟我走。”第二句是命令。

    沈轩宇小心翼翼对待的祁时清就这样被他呼来喝去，这不是沈轩宇最难过的，沈轩宇眼睁睁地看着祁时清绕过他，跨上白沧扬的车。

    “……对不起，”她趴在白沧扬的身后，双手环抱他的腰，颤抖着嗓音向沈轩宇道歉，“我骗你了。”

    摩托车轰鸣而去，只剩下沈轩宇一个人愣在原地，祁时清说骗了他，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轩宇不知道，他麻木地仰头，看着天上同时出现的太阳和月亮，这是祁时清送给他最后的也是唯一一件礼物。年少时的遗憾会纠结一生，多年后他和祁时清再次见面，伤口裂开，他才知道究竟有多疼。

    祁时清靠在白沧扬的背上抽泣，白沧扬沉默地骑行。

    十年来祁时清在他面前哭过无数次。

    第一次是在刚见面的时候，她的妈妈许知妍刚和她的生父离婚。商场里白海纲要带着她买玩具，可她只在原地哭着要找爸爸，哪怕是许知妍也没有办法哄好她。十岁的白沧扬拉起她的手离开两个大人，走到玻璃窗前，指向窗外的天空：“你看，外面有月亮。”

    “你胡说，”祁时清抽抽嗒嗒地反驳，“现在是白天。”

    “真的，”白沧扬伸出双手将她的脸掰向侧面，“你自己看嘛。”

    祁时清瞪大眼睛，白沧扬蹲下，用袖口擦干她的眼泪，“我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