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二位是情侣吗?”酒保把石榴菲士推给祁时清。

    祁时清侧脸看向白沧扬,后者捏起酒杯里一块上浮的冰块放进嘴里,没有说话。

    祁时清对酒保苦笑:“不是。”

    白沧扬骑了十个小时的摩托,载着祁时清从岳州到青岛,傍晚到达琴屿路,祁时清拉着白沧扬进酒吧,白沧扬困得要死,他给祁时清点了杯酒,自己含着冰块提振精神。

    两年前白海纲的公司破产,为了躲债他全国各地跑,许知妍和他离婚后离家出走,只留给白沧扬和祁时清变卖豪宅后剩下的破房子。彼时白沧扬正读高二,为了供祁时清读书他辍学进了整车厂。昨晚祁时清说要私奔,白沧扬只是面不改色地洗碗,然后今天她和沈轩宇就被截住了。

    两年来他挣了多少?祁时清不清楚,可她从没担心过钱,就连这次意外的青岛之行,白沧扬也只要她坐上摩托车,然后就出发了。

    晚餐是啤酒配海鲜饭,海滨城市不喜辛辣,祁时清吃着无味就一瓶接着一瓶灌酒,她的酒量很差,喝醉了就在海边乱晃。人群吵吵嚷嚷,多是高考结束后全家人一起旅行,父母和孩子的谈笑声随着海风迎面吹来,祁时清对着翻滚而来海浪瞪大眼睛。她在内陆城市生活了十八年,可第一次看海却不怎么开心,于是她跑到垃圾桶边吐了出来。

    这次发作比往常都要猛烈,祁时清的胸腔随着胃部一起抽搐,倒流的胃酸腐蚀了鼻腔与食道,除了胃痛她的头也晕起来,恍惚间祁时清想起高二冬天的晚自习,她做题做到头昏脑胀,猛然抬头发现沈轩宇正在看她。

    “你的脸好红,……不对,”看到她的另一侧脸他修正道,“是一半红一半白。”

    四十九个未接来电,二十七条未读短信,是沈轩宇的最后挣扎,是祁时清为禁忌游戏献上的祭品,许知妍离开前最后的笑脸也是一半白色一半红色,然后祁时清就昏了过去。

    “急性肠胃炎,”旅游旺季这种病医生司空见惯,“吐得脱水了,要打点滴。”

    白沧扬接过就诊卡,到急诊病房看祁时清,她已经醒来,脸边的秽物还在。白沧扬帮她擦脸,四目相对时她呼出的气体扑在他脸上,潮湿、温暖的二氧化碳。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医院照顾她。白沧扬打工后每天给祁时清早饭钱,她不舍得花,把钱夹在新华字典里,他发现了就早起给她做饭,但是病根已经落下,最夸张的一次是祁时清因为吃了辣条吐进医院。祁时清久病的后果是白沧扬成了蹩脚医生,胃是情绪器官,祁时清胃病迟迟不好,不仅是因为重组家庭的又一次破碎,她知道怎样做白沧扬会对她表现出关心,就像她高三贸然开始的初恋,高考后明火执仗的私奔,还有日复一日的自我毁伤与磋磨。

    “哥哥。”

    “嗯。”

    “……对不起。”

    “嗯。”

    即使是此刻可怜巴巴的祁时清也没让白沧扬有多大触动,擦脸时祁时清看到他满布血丝的眼睛,心里才有点安慰。

    点滴已经打上,白沧扬让祁时清休息,自己到楼顶抽烟。现在接近11点,算上昨晚的失眠,他已经有二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了。整车厂的工作繁重,今天是请假出来却比上班还累,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之际,一个人突然走到他面前。

    白海纲头上包了绷带,右手臂打了石膏,伤痕累累的脸上挂着微笑,这不是说他是一个找到失散儿子后惊喜的父亲,更像是饿了整个冬天、看到猎物的狼,呲着牙齿准备撕碎目光所至的一切。白沧扬伫立在原地,警惕地掐灭手中香烟。

    白海纲晃动手指,白沧扬抽出烟,塞进给他嘴里并点燃,火光跳动,白沧扬看到白海纲的眼睛亮得惊人。

    白海纲深深吸入,嘴上伤口绽出血,他吃痛呛出烟圈,笑着问白沧扬:“我们谈谈?”

    天台上在刮风,有海水的咸味,白沧扬很不喜欢咸味,沉浸在其中时他只能想到他那被汗水反复浸湿的工作服和荒废掉的整个青春。罪魁祸首堂而皇之地扮演父亲,他把烟头扔在水泥地上,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白沧扬生气:“你真喜欢她啊?”

    “和你没关系。”白沧扬瞪向他,一字一顿。

    白海纲笑出声:“哈哈哈……你好样的!你真好样的!我们父子喜欢上一对母女,我是和许知妍出轨,你比你老子更厉害,直接在家就把她给办了,真不愧是我儿子!”他笑得不住咳嗽,白沧扬气血上涌,冲上前攥紧他的衣领:“你大爷的,别胡说!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小心点,”白海纲收起笑脸,“她妈和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你们的事,别扯在我和她身上!”

    “这怎么能分开呢?你是我儿子,她是祁义霖的女儿,十年前我们两家就结仇了,就算你恨我,可我还是你爸,儿子,你爸就要完蛋了!”

    白沧扬松开手:“什么意思?”

    “两年前公司破产,你知道为什么?”

    “……产品辐射超标,被顶格处罚了。”

    “我搞建材搞了十几年,怎么会突然辐射超标?我告诉警察原料都是从光烜买的,警察说他们查过了,光烜没有生产那些原料,我的原料是从马来西亚偷渡进来的,我躲债的时候四处打听,才知道光烜几年前新换了一位高管,你猜那个高管是谁?”

    “谁?”

    “祁义霖。”

    白沧扬感到喉头发紧。他突然后悔带祁时清来青岛,如果没有来青岛,没有遇到白海纲,这些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还能继续和祁时清躲在岳州,现在真相揭开,可坏事要来就不会只有一件。

    “这几年我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债是还不完了,可还不至于走投无路,一直到半个月前,我被人骗着借了一笔高利贷,我算是真的完蛋了。”

    “……祁义霖借的?”白沧扬干着嗓子。

    白海纲笑得直不起腰:“我跑的时候就该把你带上!有你在我说不定还不会输!祁义霖真是狠,也是真的恨我,我把他的家拆了,他就要我无路可走,他筹谋十年就为了今天,我不成啦,可我还没一败涂地,”白海纲摸上白沧扬僵直的肩膀,“你妹妹生了什么病?”

    “酒喝多了,急性肠胃炎。”

    白海纲苦笑:“当初说好了她高考完我们一家来青岛,可现在只有你陪着她,她是伤心地病了。我这个月在青岛几个景点来回找你们,刚找到我就见她昏了过去,我一路跟着你们来医院,是来告别的。”

    白沧扬心头一紧:“你又要走?去哪?外地?还是国外?”

    白海纲扔下烟,抬手摩挲男孩唇上稀疏的胡渣。白海纲的白沧扬已经长大,大到足以记下爱和恨,可他还没有成熟,远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这对白海纲来说刚刚好。

    “儿子,给我报仇。”白海纲说完,爬上矮墙,抬脚从三十三层楼顶上踩了下去。

    白沧扬的脑袋“嗡”地炸开。

    他想呼救,可又觉得白海纲一定是要死了,犹豫之间他甚至没有听清白海纲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他冲到天台边,看见楼下人群聚拢在一堆,他去乘电梯,下楼时电梯不断暂停,不锈钢门开开合合,他却像被关在了电梯里。忧心忡忡的人们在他身边进进出出,是了,白沧扬在耳鸣声中乱想,医院有很多人要乘电梯,也有很多垂死的人,医院里死人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祁时清白沧扬残酷的青春和莫名其妙的大人们。

    祁义霖拨开人群,白海纲的脑袋已经碎成了烂西瓜。

    他恨了白海纲十年,从许知妍轻蔑地向他坦白自己出轨开始。现在白海纲死了,死了人就有家要散,祁义霖十年前眼睁睁地看着许知妍拉着祁时清离开他,他的家散过一次。他蹲下身,帮着医护把白海纲抬起,转身看见和他隔着担架、愣在原地的白沧扬。

    他们见过面,在祁时清的两份全家福上。祁时清刚搬进白家时在书桌摆上过去的全家福,那时她和白沧扬还住在别墅,白沧扬趁她上舞蹈班时偷进她的房间,陌生的妹妹用合照上金丝眼镜的生父抗拒新家,男孩被泼了一盆冷水。祁义霖上次和祁时清见面是在她上高中以前,她拒绝和他一起回家,点开手机相册里全家福上揽着她肩膀的清秀少年:“他对我很好,你别担心。”

    祁义霖抬头,祁时清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怯,然后他就什么都懂了。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离开,白沧扬看到祁义霖被鲜血染红的双手——白沧扬父亲的血,祁时清父亲的手。

    白沧扬撞开人群,冲上前一拳抡在祁义霖脸上,祁义霖的眼镜被打飞,他摇晃着站稳,没有还击。白沧扬接着伸出双手死死掐住祁义霖的脖子,用食指挤压他的喉管,祁义霖渐渐喘不过气,脸颊变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可他还是咬着牙,沉默地注视白沧扬。白沧扬瞪红眼睛,更加用力,直到他的指节发痛使不上劲,接着他被人一脚踹开,跌坐在地。

    远处警车闪着刺眼的光,警察站在白沧扬面前,他高大壮硕,像是一座山。白沧扬呆滞地望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画面。

    白海纲和许知妍相继离家出走,追债的人就到他和祁时清的住所,没日没夜地打砸窗门。祁时清抱着他躲在卧室角落里小声啜泣,破门的工具换成了斧子,一次又一次重击,木制的旧门被劈开,他推开祁时清,冲出房间,被人死死摁在地上。

    为首的光头放下斧头,揪起白沧扬额前的碎发,低头逼问他:“小鬼,你爸呢?”

    白沧扬的目光没有躲闪:“我不知道。”

    “啪!”耳光声回荡在空气中,白沧扬被光头抡倒在地。光头越过他走向卧室:“孬种!老爸是废物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孬种!不过还有个女儿,哈哈哈哈!丫头可比小子有用多啦!大不了让她去还钱!”

    白沧扬一把抓住光头的脚踝,挣扎着说话:“别动她,钱……我来还!”

    光头转身,一脚踢开他:“去你妈的!你还!你一个学生拿什么还!”

    “我可以辍学!我满十六岁了我可以进厂,白天下班了晚上我还可以做兼职,我爸欠了多少钱我来还,别碰这个女孩!”

    光头蹲下:“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挣钱?”

    “给我一个月,我凑两万块钱给你,我做不到你就卖了我!”他仰起沾满鲜血的脸,死死盯住光头。

    “靠!真有意思!我听说这丫头根本不是你亲妹妹啊!你要为她毁了自己的前途?”

    白沧扬眨眼,目光越过光头,看向黑暗里瑟瑟发抖的祁时清,眼睛在一瞬间失神。

    “……她是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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