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奚点烟,刚吸一口就被祁时清夺走。
陆元奚笑着看吞云吐雾的祁时清:“这次又是谁惹你了?”
“……没人。”
“少来!你哪次主动找我不是因为心情不好?”
“你不愿意?!”
“那倒没有……”
祁时清的情绪不稳定,发泄途径就是找陆元奚上床,于是陆元奚不介意和她吵架,反正她难过到撑不下去就会找他,在床上淌着眼泪同他达成和解。
陆元奚揽过祁时清赤/裸的肩膀,拭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保研的名单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有我。”
“很好,论文没人看出来问题吧?”
“没有。”
“可以带你见家长了,”陆元奚捏起祁时清的手指,“我爸一直嫌弃你爸的公司小,可你现在是研究生,和我学历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我回去跟家里人说说,也不枉我帮你买论文。”
陆家在江州是巨富,解放前开银行,改开后做房地产,现在传到第三代,陆元奚的重硅科技还是江州地方支柱企业。祁义霖十年前辞职,创立建材公司,挣了不少钱,但和陆家比还是相形见绌。
陆元奚今年二十七岁,青年才俊,身边想倒贴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家里也想让他再挑挑,可他还是坚持带祁时清回家,尽快完婚。
祁时清呆滞地看向窗外,好像没有意识到陆元奚隐晦的求婚。
她不是第一次装傻。
祁时清心不在焉,是他们交往三年来陆元奚深刻认识到的。祁时清大二时在网上和多个男生网恋,东窗事发后在学校被孤立,陆元奚陪着她熬过一个学期,然后她开始和陆元奚交往,陆元奚以为她终于全心全意,但每当提到见家长、求婚的话题,她还是躲闪目光。
祁时清心里有事,陆元奚知道,可是他不在意。
他是江州陆家的独生子陆元奚,从小到大要什么都能轻易到手,祁时清是个例外。
陆元奚不懂她为何要犹豫,她的躲闪背后到底隐藏些什么,她咬着嘴巴对自己的情史讳莫如深,于是名为“祁时清”的谜题成功勾起陆元奚的好奇心。陆元奚见过世面,一眼就被看穿的女人他不喜欢,他抚摸祁时清锁骨上的吻痕,这是他刻意留下的标记,陆元奚决心要将祁时清读懂,然后要她彻底属于他。
祁时清蹙眉,陆元奚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你不愿意?”
“没有,”祁时清夹着香烟的手指微微颤动,“我腿疼。”
窗外下起大雨,祁时清瘫在陆元奚的怀里,看着雨珠砸在窗上,透明到没有灵魂的水花转瞬即逝,她的膝盖又疼了。
祁时清一开始没打算走普通高考,白家在她高一结束前都算富有,供得起她做艺术生。祁时清小学周末上舞蹈班,高一考进白沧扬的高中——华英中学,岳州最好的私立中学,之后开始正式做舞蹈生。白沧扬每天骑自行车载祁时清上下学,周五在学校多留两个小时,等祁时清练习结束。
意外发生在雨季。
运动会开幕式祁时清跳团体舞,被确定为主舞后她自己加练,没有把控好动作,跪摔在地板上,半月板撕裂。
医生看她的X光片后没有明说让她放弃,只是劝她好好休息,暂时放弃跳舞,只学文化课。
“休息多久呢?”许知妍问。
“越久越好。”
祁时清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知妍第二天敲门喊她起床,祁时清沙哑的嗓音隔着门传来:“我不去了。”
“瞎闹!你的腿废了就不想考大学了?”许知妍拧起门把手,然后发现卧室被反锁了。
“我都没听过几次课,怎么学啊?”祁时清在房间里大喊,她哭了一晚上,嗓子已经累极,再喊几声怕是要真哑了。
楼下正吃早饭的白沧扬听见动静,放下碗筷,到楼上劝许知妍:“许阿姨,你先去吃饭,我和妹妹说。”
“也好,”许知妍长叹一口气,揉起太阳穴,“她也就听你的。”
白沧扬目送许知妍下楼,转过身对着门说话,语气平静:“开门。”
祁时清打开门,一脸憔悴,她的眼睛肿得丢人,可是在白沧扬面前她不怕丢人。
白沧扬将祁时清的碎发拨到耳后,他沉下声音,背对父母,仿佛在诉说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今天你不要去上学,我也不去了。”
祁时清难以置信地看他。
白沧扬是好学生,和她这个上课就睡觉的懒蛋不同,白沧扬常年占据理科年级第一,加上他本人长得好看,爸爸又是岳州知名企业的老板,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整个华英中学的传奇。祁时清高中生涯的第一天是坐在白沧扬的自行车后座进校的,而大家这时才知道为什么白沧扬会拒绝校花的告白,原来他早就有一个漂亮的舞蹈生女友。
祁时清知道误解后故作惊讶:“我不是他女朋友啦!我是他妹妹。”
哭得梨花带雨的校花放下心来:“那就好。”
“不过……”祁时清又吊起校花的胃口。
“不过什么?”校花急不可耐。
“不过他高中不会谈恋爱的。”
“你怎么知道?”
祁时清又笑:“我说过啦,我是他妹妹。”
白沧扬上高中时,祁时清半是恳求半是胁迫他不要谈恋爱,白沧扬在她持之以恒的纠缠后无可奈何地保证,在华英中学当高岭之花和模范高中生。
而现在,模范高中生压低声音,对惊讶的祁时清说话:“换衣服,我们逃课,去看海。”
岳州是内陆城市,白沧扬说要带她去看海,可是他没买火车和飞机票,吃完饭后只是和平常一样推着自行车。
“去哪里看啊?”
白沧扬将祁时清抱上后座:“等会你就知道了。”
祁时清坐在后座,揽住白沧扬的腰,自行车离开别墅区后偏离祁时清熟悉的区域,驶向另一个岳州——祁时清从没见过的岳州。
道路逐渐狭窄,白沧扬七拐八拐地骑进一片破旧的街区。祁时清抬头,今天是多日暴雨后的第一个晴天,天空格外澄澈,自行车进入一条狭窄的小巷,祁时清头顶的天空被巷子里乱搭的电线分割成无数小块,而她终于看到白沧扬所说的大海。
自行车的前后轮被积水淹没大半,破败的小巷地势本就低,街区里落后的排水设施在暴雨季节更是捉襟见肘,课本里的水城威尼斯在岳州旧城区再现,白沧扬的自行车像是小船,在联通小巷、堪称深邃的积水中划出两行细细波纹。祁时清用鞋尖轻点水面,溅起的水花仿佛海面上翻滚的浪,灰色的水是镜子,映出胡乱搭设的电线、电线上蓝色的天空和电线下穿着校服逃课的白沧扬和祁时清。
祁时清的膝盖还是痛,可是和昨天闷在房间里不同,此时小巷水汽氤氲,像是冬天开窗时涌进的寒风,刮来清凉的、爽利的痛感。
“哥哥。”祁时清将头抵在白沧扬的后背,确保自己的声音可以通过头骨传递到他的身体里。
“高考结束我们去看海吧。”
这是生活优渥时白沧扬带给祁时清的一次小小风景,用来抚慰她遭遇巨大的青春危机。可对于小巷里的人家来说,这可能意味着贫困生活里的一场无妄之灾,当时的白沧扬和祁时清并不了解这一点,他们都认为自己不属于这里,而祁时清的青春危机并不止于半月板撕裂。
两个月后,白海纲的公司遭遇危机,四个月后,白海纲不知所踪,八个月后,银行拍卖他们居住的别墅,许知妍离家出走,白沧扬退学,带着转学的祁时清搬进旧城区的小巷,曾经用来安慰祁时清、暴雨季会积水成岳州威尼斯的小巷。
多年以后,白沧扬已经杳无音讯,大四的祁时清赤裸身体,躺在同样赤裸的陆元奚怀里,沉默地看敲打在酒店窗上的水花,陆元奚宽宏大量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想好?”
祁时清垂下目光,吸进最后一口烟,再缓缓吐出。
“我会尽快。”
半年多后,简乐珈在学校公众号看到沈轩宇的采访,此时沈轩宇已经被江州大学拟录取。冯老师听说沈轩宇要放弃工作去读研很是惊讶,专门约他吃饭,劝他:“你想清楚,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沈轩宇颇为惭愧。
大学四年冯老师帮了他不少,重硅录用他也有冯老师的面子,他瞒着冯老师考研,又到现在才说要辞职,公司要重新找人不说,冯老师也为难。
“我知道。”
“那为什么?”
“……我运气不好。”
“什么意思?”
“我运气不好,遇到一个混蛋,被她耍了,我恨了她四年,浪费整个大学时光,还伤害了别人,”沈轩宇攥紧拳头,“几个月前我倒霉,又遇到她,她比四年前还要过分,这次以后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放下,难道我还要为了她浪费剩下的人生?”
“老师,我要改,”沈轩宇不知是说给冯老师、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冯老师哑然失笑:“那个人……不会就在江州大学读研吧?”
“……对。”
“年轻人啊……”冯老师给自己和沈轩宇倒酒,跟沈轩宇碰杯,“你因为一个混蛋,就随便更改自己的人生?”
“老师认为我做错了?”
“怎么会?江州大学比我们学校好太多了,你能考上老师高兴都来不及。”
“只是,”冯老师补充到,“你想过没有,她影响了你四年,你为了她放弃工作去读研,接下来她至少还会影响你三年,你的人生要被她占据七年……人生又有几个七年呢?”
“你要结束这一切,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你要狠下心来,不能再心软、再被她伤害了。”
陆元奚的办法果然奏效,他的父母知道祁时清是研究生后不再对她有意见,陆祁两家在祁时清研究生开学前办了一个小型订婚宴,当天许知妍没有到场,陆父问祁义霖:“亲家母呢?”
祁义霖苦笑,很抱歉的样子:“不好意思啊,她昨晚临时生病,今天来不了了。”
“哦?”陆母起了好奇心,“什么病?”
“她的腿突然疼,老毛病了,今天早上还跟我抱怨,说可惜没法参加时清的订婚宴了,过几天一定亲自上门看二位。”
陆父冷笑:“不用了,她在孩子婚礼上没病就行。”
陆母嗔怪地拍了一下陆父,向祁义霖笑:“亲家母在家好好养病吧,身体健康最重要。”
祁义霖神态自若地对陆母点头,祁时清端酒的手微微颤抖,陆元奚察觉出她的不自然,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别紧张,婚礼那天来的人更多呢。”
祁时清眨眨眼,平复呼吸,她没有紧张,她只是冷,是从心底里升起的寒意。
祁义霖撒谎,许知妍不是生病,是犯病,她是疯了,四年前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