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残辉洒在地上,天空逐渐黯淡下来,星星出现,闪烁在天穹之下。
一只穿着不知从哪里捡来,又粗糙拼凑出一件褴褛衣衫的灰兔子支着一条腿,接过热心饕餮厨子新开发出的食物。
这新品厨子自己都不知道味道如何,灰兔子也不知道,但对于在人间艰难维生的小妖,能获得额外的食物,填饱肚子,还要有什么要求。
灰兔子道了声谢,蹦跳着仅存的一只腿离去了。
往昔威风凛凛的凶兽此刻已是改过自新,不再去到处乱斗,老老实实在人间开了间小饭店,还自个取了个听着不怎么具有威胁力的名字——苏糯。
虽不似从前那般刺激,但开饭店的日子过得倒也是滋润,饕餮本身就是一个喜欢吃,能吃的大妖兽,此刻闲下来,自然是要研究一些菜品新类。
妖在林间要被人当祸害除去,但若是有灵性的,进了城,刻上特殊的印记,便是在人的监视下,可以选择一些粗活来干,夺个生计,也不至于被追着打杀。人一日日强大起来,城中选择被刻下特殊印记的弱小妖兽也越来越多。
饕餮作为曾经的大妖兽,因为被揍的早,几乎是最先入城,弃恶从善的那一批。如今的小饭店开的不错,新品一出接一出,首先被拉来品尝的,就是那一批生活艰难的小妖。
据苏糯本妖的说法,她拉来的是一批免费替她品尝新菜品的劳动力。对此,那些常常被苏糯塞了一堆食物的小妖们也只是笑笑,而后表示了自己的感谢,不谋而合,没有戳穿这只心口不一的饕餮心中真实所想。
算了算了,人家好歹也是曾经称霸一方,凶名在外的大妖兽嘛,即使现在摆烂开饭店,不干架了,面子还是要有的嘛。
送走最后的那只灰兔子小妖后,苏糯踮着脚,将一盏灯笼挂在五味斋的檐角。
烛火跳动,与她眼角的那枚鲜红的朱砂痣相映,白玉发簪插在苏糯发间,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这件与她不太搭边的饰品。
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街道上总有种若有若无的潮气,引着苏糯血脉里的本性崩腾,似是随时都要迸发出来。
苏糯尝试将思绪放空,肚子里传来的响声又将她拉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唉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苏糯转身进了厨房,随身裹挟的风带起铃铛叮轻响,她在角落里翻找了会儿,意外收获了一条银鳞鱼,于是麻溜的摆到了案板上。
苏糯舔了舔嘴唇,没让嘴里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腕间,一道淡金色的符纹若隐若现。
这个印记即是人在妖上刻下的特殊印记,既是饕餮败给了人的痕迹,也是她能在此处开小店的凭证。
苏糯心胸开阔,已经不太在意自己曾经的败绩,在此开一家小饭店,就够她乐呵的了。
灶台上的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苏糯将银鳞鱼放入锅中,整条鱼的鱼鳞逐渐片片竖起。
苏糯一脸慈祥的看着锅中炸的香气扑鼻的珍馐,眯着眼睛喃喃道:“就是要炸点毛才好吃呀,入味呀。”
银鳞鱼在锅里翻滚,苏糯拿着锅铲捣鼓,聚精会神的盯着炸鳞的鱼,心无旁骛,全然听不见屋外的叫喊。
"苏姐!苏姐!我的姐!"
不知已是多少声,外面的人终于放弃挣扎,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力度大的像是奔着将老店砸个稀巴烂来的。苏糯猛然一惊,终于回过神来,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前。
门缝里挤进来一只圆滚滚的狸猫,它抖了抖身子,化作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少年。
苏糯赶忙走过去安抚——
了一下门。
确认门没什么大事后,苏糯才转过身,“轻点吧伙计,坏了你赔啊。”
"姐!还赔什么呢,大事不好了!"狸猫少年喘着气,上句不接下句,"桥头来了个天师,像是在追查着什么,直直奔着咱们店来了!"
苏糯心头一跳,长吸了口气,立马将以往闯祸时的处理办法在脑子翻找了个遍,悲伤的发现自己脑子好像是空的后,还不忘安慰狸猫,道:"别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谈吐间,苏糯余光瞥见了自己腕上若隐若现的金色符文,她这才突然想起:她是有营业执照来着的!
不是,那还慌啥子嘛。
现在又不是以前需要天天东躲西藏的日子了,她又不是什么邪魔外道,查妖气就查嘛,和她有什么关系,还耽误她吃饭。
可恶!烦人!
苏糯有些骄傲的朝狸猫展示了一下腕处的金光闪闪,“咱可是有这凭证的,又没做亏心事,怕啥?”
苏糯挥挥手,准备去把还在锅里的鱼铲出来。
狸猫看着苏糯这就准备潇洒离去的背影,大为震撼,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而后抖了抖身上的毛道:“不是,姐,你就这么开吃了?”
狸猫望着已经坐在桌前,张开血盆大口的苏糯,劝道:“你不要把藏在屋里的妖先处理一下吗?”
还不忘找补一句:“虽然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助妖为乐且威名在外的大凶兽,但是……”
苏糯刚准备嗷呜干饭呢,听到这句话,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
什么藏在屋里的妖?她没有啊?
狸猫看着苏糯疑惑的表情,抖了抖毛:“这间饭店里这么潮湿,肯定……”
经过狸猫提醒,苏糯这才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这间屋子里的潮气过于浓厚了。
狸猫见着饕餮迟迟不答话,还以为是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做的好妖好事。
咋就这么别扭呢,狸猫心里吐槽了一番,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最后挣扎了一下:“我可提醒过你了,我害怕,先溜了,再见,拜拜。”
狸猫抛下这句话后,咕噜噜从门缝中溜之大吉。
苏糯认为自己什么都好,最好的还是旁人怎么都学不来的好心态,俗称,缺心眼。
看见狸猫匆忙离去后,苏糯愣了会儿,思考后认为:查应该也查不到她这儿,真查到这她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先吃饭。
总算是能尝尝这鱼的咸淡了,苏糯满怀期待地夹起了一块嫩鱼肉,肌理间的半透明纹路看得清楚,绽开的跟雪瓣似的。
苏糯嗷呜张开嘴,“啊——”
"铃铃——"
风铃响起,鱼肉从筷子上掉了下来,苏糯的“啊——”也劈了叉。
苏糯控制了好大力才没将筷子捏碎,到口的鱼肉没了。
苏糯深吸一口气,不得已挂上笑容,准备前去与人周旋,起身迈步后才发觉:这次响的风铃是挂在屋后的。
感到有些奇怪,苏糯将门推开了条缝,顺着间隙看去,外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泛起了淡淡的水纹。
苏糯一愣,发现屋子里好像还真是进了个不太好的东西。
这个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并不是狸猫说的那个在寻妖气的天师,反倒天师要寻的怪东西,苏糯皱眉,还是选择将门关上,但黏腻的声音又传来了,屋内的潮气好像还更加明显了。
苏糯本来是不以为然的,她那么厉害,害怕什么妖。正要往回走,余光瞥见了还摆在桌角的碗筷。
苏糯大惊失色,突然就害怕起来了。
不好!
她的鱼!
她急忙又转回了桌前,然后长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的鱼还安然无恙。
前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扰!司天监办案!"
好嘛,这次是真家伙来了。
苏糯快步走到门前,开了条缝,之见一个身着玄色官服的男子站在门外。
这名天师年纪倒不是苏糯想象中的糟老头子,反而看着更像是个青年,而且啊……
长得还挺好看的。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天师手中的罗盘正对着五味斋的方向,指针转了一会儿,不动了。
刚好正对着苏糯的老店。
苏糯:坏了,冲她来的!
见门内无人应答,天师再次抬手叩门,苏糯把门开了个缝,看着这么年轻,应该是个没太有经验的小伙子,或许会好忽悠呢。
屋内的水汽裹挟着食物的香气漫过门槛,她随意说了些客套话。
"皇宫鲛珠被盗,司天监特派我来追查,这是令牌。”苏糯探出脑袋,眯眼瞧了瞧,这个小伙,哦不,这位天师名叫谢昀。
“还望姑娘配合。"谢昀抱拳,"姑娘可曾见过鲛人?罗盘的指针正对着你的小店呢。"
苏糯正思考着如何作答,后厨传来瓷盏碎裂的脆响,苏糯一回头,只在余光间瞥见了荷花缸中弹起的水珠,缸中的荷花不知何时,竟是已经枯萎了。
谢昀朝那处望去,有些起疑的眯起了眼,与苏糯对视:“私藏嫌犯可是重罪哈。”
苏糯嘿嘿尬笑,侧过身:“您请。”
谢昀不遑多让,苏糯跟在他身后,顺手将还摆在桌上的银鳞鱼端起,边吃边补充道:“之前小店内确实有个不知名的东西进入,我也不知道是否是鲛人,您尽管查,不过真要查出来和我是没有关系的哦,我只是个开小店的。”
天师只微微点了点头,顺着罗盘的指引,径直的朝着厨房后门走去。
月亮已经升起,映在青瓷缸面,凋零的荷瓣落在缸中,苏糯朝荷花缸中望去,越发感到不对劲。
月光淡淡的洒在地上,照耀着荷花,苏糯的视线不自觉的被吸引,只愣神了片刻,才发觉不知何时,荷花莲房古怪地渗出淡蓝汁液,水面上升,顺着缸壁流淌到了地上。
谢昀也注意到了此番场景,手缓缓搭上了剑柄,就在此刻,来自湖海的腥气在空气中漫开。
幻觉来得猝不及防。
无数鲛人的骸骨出现在眼前,指骨间缠绕的锁链末端向最深处牵去,最深处的骸骨转过头来,赫然是一副腐烂了的面容。
吟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安眠曲一般,扰人心智。
谢昀在不自觉的快要沉迷其中时,却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猛的一拉,他听见了那个开饭店的小姑娘的声音响起,十分随意地对他道:“嘿,小伙,哦不,我是说,天师,你人往哪里走呢?”
幻境碎裂,尖叫混杂着缸体碎裂声一同炸开来,谢昀这才发现自己莫名的朝着荷花缸的方向走了过去,再下一步,可能就要探进缸内。
缸里的水聚集起来,飘浮在空中,而后散开,不知向何处逃去了。
指针没有规则的乱转了会儿,最终停在了一个位置,阵阵哭声传来,最终又湮灭在了风里。谢昀赶忙朝指针所指的位置赶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
苏糯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不料谢昀却一脸正经的朝她抱拳致谢,致谢完毕,又立马穿着已被水浸透的官服追查了过去。
苏糯看着匆匆忙忙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又回头望了眼只剩半截的荷花缸。
谢昀走的匆忙,似乎没有注意到里面还有动静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