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糯是妖,所以对于同类的感知更为敏锐,那个鲛人还有一部分没有离去,仍然留在院子里,后院缸中的荷花已经完全枯萎,软趴趴的浮在水面。
苏糯轻轻走过去,聚集起了体内的气息,已经完全做好了攻击和防御的措施,可当她缓缓扒开荷花瓣时,映入眼帘的场面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浑身是伤的鲛人少女,其中还有一只眼睛在留着血,眼眶中却已是空荡荡的,尾鳍碎得像揉皱的宣纸,淡蓝血液在雨水中晕开,与青石板融成一体。
在看见苏糯的那一刻,她背上的鳞片猛的炸开,发出了类似震慑的吼叫,可整个鲛却又分明是在害怕的,不停的蠕动着身体,想把自己裹得更紧,可缸中本就已无遮挡,这样做显然徒劳无功。
苏糯原本伸出的一只用来防卫和攻击的爪子就这样悬停在了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万分,曾经的大妖兽只会打架不会安慰鲛,于是只好咧着个大牙嘿嘿笑了下,也不知能否起到安抚的作用,虽然好像气氛更尴尬了。
出乎意料的,鲛人少女似乎真的放松些,至少不再如之前那样紧张,于是被她抱在怀中的鲛珠也露了出来,在月光下流转着皎白的光晕。
鲛人少女盯着苏糯,最终开了口:"姐姐,你是要把我交给那个哥哥吗?"
"别怕,你先别怕。"苏糯蹲下身,又望眼窗外,谢昀已经走远,可能今夜都不会再回来,少女的尾鳍在有些紧张的乱扫。
别怕完,苏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只会这两句,鲛人少女又紧张起来,爪子伸出,在缸中无意识的刮划着瓷面,嘴中不断嗫嚅着:“不要,不要……不能给你……也不能交给那个天师……”
周围的水汽似乎浓厚起来,缸中的荷花已经枯萎殆尽,此刻就连后厨中的绿草也开始有泛黄的趋势。
这鲛人在吸取周围的活物的生命力。
可能因为苏糯强于鲛人少女,虽然此刻她并没有感觉到不适,但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她处于失控的边缘。
作为一个和蔼友善的老妖怪,苏糯是坚定的和平主义者。
虽然是在久远之前被打服的……
总之,现在的她是能不诉诸武力就不诉诸武力,能跑路不硬抗的老怂包一枚呀,真要出手,她还担心自己现在的小老店呢。虽说包庇收留不可行,但又没说不能安抚,等自己把这小丫头的情绪整理好再一波送走,这里不就没她的事了吗。
苏糯心中暗自夸赞:自己不仅人美心善,还聪明机敏,怎么这世上会有这么好的妖呢!
哦不,等等,那自己以前的凶名可怎么办?还是要维护一下的吧。
苏糯陷入沉思,沉思不出什么,放弃思考,还是先处理眼前的状况。
她伸出指尖,缓缓移向鲛人,轻轻碰在了她溃烂的伤口上,腕间妖纹泛起金光,将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的送过去。鲛人低吼了一声,又或许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在帮自己,过来会儿便扭头躺下去,减轻了防备。
苏糯松了口气,这小丫头算是冷静了下来,可还没等她放松多长时间,眼前的景象突然又变得古怪起来。
先是昏暗无光的一处暗室,墙壁上投射出水面粼粼的光影,而后又是被锁链穿透琵琶骨的鲛人,旁边还有一尊青铜鼎,下面的火正烧的旺盛,不知熬煮着什么补药,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女人的背影上,她怀中抱着什么,正伸手递给了一个伫立在暗黑中的身影。
几个画面快速在苏糯脑海中一闪而过,弄得她一头雾水,这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也许是这个鲛人的经历。
她不知该在怎么形容刚才那感觉,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脸上有些湿润,什么东西啪嗒掉在了地上,苏糯垂头一看,竟是她的眼泪。
难怪,她心中有些明了了,是悲伤啊。
苏糯擦了擦脸,再往缸中望去,那鲛人瘦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真服了,明明要来安抚情绪的人是我,怎么还把自己给整哭了。”苏糯叹了口气,一边往回走,“算了算了,反正之后应该也不关我事了,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一夜没梦,苏糯感觉自己都还没睡多久便被铃声唤醒了。她看了眼时间,还早得很,算的上是凌晨时分,居然就有客人来,她的食材都还没完备好呢。苏糯迷糊着一双眼下了床,连脑袋都还没清醒,鞋穿反没都不知道,就迈着蹒跚的步伐蛄蛹到了台前,含混个大嘴巴道:“客人来的真早啊,要不先坐会儿,本店……”
"你好,来查案的。"
苏糯眼睛猛的一睁,给吓清醒了。
谢昀一张俊俏白皙的脸在灯笼下泛着冷光,阴影恰到好处的照出了最阴森的气氛,再加上他眼下的黑眼圈,要不是他说话过于客气,苏糯还以为自己碰见恶鬼索命来了。
“不是哥们”,苏糯微笑,“我是说,个么个敬职敬责的天师,你不睡觉的吗?”
还未等来回答,苏糯就看见谢昀手中拿着的罗盘指针突然疯狂转动,最后正对着苏糯,直指的方向还是后厨那里。
怎么感觉这场面有些熟悉……
谢昀垂眼看着指针,又望向苏糯。
这是绕了一圈,又逃回原处了?
虽然和之前的语气大差不差,但语调里似乎多了点半死不活的意味:“姑娘,尽职尽责的天师已经劳碌了一晚,只要能抓住最后的一点鲛人部分就算完成了任务,然后便可以睡觉了,麻烦配合一下吧。”
初入官场,被上级压榨,快要睡不了觉得可怜娃呀……
苏糯侧身让过:“为了睡觉的伟业,我定全力相助,您请您请。”
后厨处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除了缸中枯萎凋落的荷花与一旁发黄的野草,一切一如往常,就连那鲛人来时的水汽也被一同带走了。苏糯立在一旁,背对着谢昀观察厨院中的细节,明明自那鲛人消失后,目之所及的地面已变得干燥,可不知为何,醒来之后她却总觉得自己周身湿漉漉的,就好像……
一直裹挟着水汽。
耳边传来一阵劲风,苏糯侧身,剑锋擦着她鬓发划过,几缕青丝被削断,飘落在地。
苏糯脚尖轻点地面,稳住了身形,问道:“谢天师这是何意?”
对面的年轻天师此刻已摆出了防备的姿态,如临大敌般的持剑正对着苏糯,即便如此,他还是解释道:“姑娘,你好像被鲛人附身了。”
苏糯面上出现疑惑的神色:“附身?”
是那个时候吗……
谢昀观察着苏糯的行动,脚下不断有青绿色的枝芽破开土地钻出,与周围枯萎了的黄草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糯站在原地,思考着谢昀的能力,周围的空气湿度明显增加了,潮湿的水雾凝聚成了小水珠,附着在了地上发黄的枯草上,谢昀注意到苏糯的眼睛在逐渐变蓝,光芒闪烁,如同鬼火。
谢昀神情更加紧绷,脚下的枝叶更加疯狂地生长了出来,他不得不挥剑抵挡。
苏糯扑了过来。
她身上黑色的甲片部分显露了出来,头上的羊角迅速生长,嘴猛的张大,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的尖牙,而后狠狠地咬在了剑身上。
谢昀感到剑身的震颤通过剑柄传到了他的手心,刺耳的刮擦声令他心下一惊,赶忙抽剑旋身,剑上这才只是有了些许裂痕,不至于断裂。
也不知道上报给监天司后他能不能换一把新剑。
苏糯望向谢昀,发出了明显不属于她,而是似小孩般软糯但又有些防备的声音:“哥哥,你要把我带进皇宫吗?”
谢昀紧盯着,自觉现在的情况已有些棘手,不管怎样,他都应该发消息给老天师,万一自己要是有什么情况,好歹也能也有个人接应。
传讯已经放出,谢昀握紧了手中的剑,低呼了一声苏糯的名字,但对面却没有反应,只是取下了发间那支温润的白玉发簪,青丝散开,发簪迸裂,化作有着数十根锋利骨刺的骨鞭,向他面门直袭而来。
谢昀迅速后退几步,拿着那支已有数道裂痕的长剑格挡,兵器相撞,不时发出清脆响声,鞭与刃间擦出火花。来来回回,谢昀剑招未乱分毫,但监天司统一装配的长剑显然已经不堪重负,在毫无间隙的招招对打中终于化作粉齑,如此走完了它的剑生。
谢昀看着手上仅剩的一个剑柄,心中所想无他,只是确定了一件事,他要是魂归天地了,之后一定要死缠着锻造处的主事,就是这样配置特殊行动部门的装配吗!
长鞭甩起,带动气流,谢昀直觉不妙,几乎是靠着肌肉反应与战斗本能险些避开,灰尘扬起,迷人眼目,第二鞭紧随其后,谢昀已在第一时间侧头躲避,却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分头行动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破空传来:“让你找鲛珠,你倒找进饭馆了!”一位身着紫色长纱裙的女子凌空踏虚而来,虽不难看出是晚间刚起,未怎着装便来了,但袖口刺着金色云纹仍显出奢华。
“师傅!”谢昀望向上空,大喊道:“我不是来吃饭的!那个鲛人附身到这位姑娘身上了!我打不过!”
“附身?”
“师傅要起符阵来压制吗?我来配合!”
“不用。”老天师淡然的摆了摆手,紫色长纱随风轻舞,拂过之处,空气皆似泛起层层涟漪,“还这么麻烦干嘛?”
师傅定是有她的奇招,谢昀闪在了一旁,准备看老天师要怎么处理这麻烦。就见她师傅走到了苏糯身边,手起掌落,啪的一声清响,简单粗暴的一掌,可谓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苏糯恢复正常了,就是没有管理好面上的表情,如今还处在一整个大震惊中,当然,惊讶的不仅是她,还有在一旁的小谢同学。
谢昀没曾想到师傅的方式竟会如此的出奇不意,倒也真的算是个“奇招”,而且说来也巧,刚刚苏糯与自己对打时招招猛烈,在自己剑断后却行动缓慢了下来,就好像有意的放了个水,而在自己师傅来后,更是直接摆烂,搁那站着都懒得攻击了。
难道是被师傅震慑住了吗,师傅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