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尼的脸色唰地苍白下来,艾曼则像烫着了似的朝后一跳避开水洼。
尼坦格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他昨晚曾偷偷溜到榕树中央的神龛看了一眼,除了一颗破碎的羊头骨之外,根本没有什么独眼巨人杰森的尸体,这让他愈发坚信艾曼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吓破了胆之后的胡言乱语。
“继续往前走,活尸又不难对付。”队长冷冷地扫视着大惊小怪的队友们,“注意跟紧我,一旦在这种地方迷路,你们就算走到死也出不去。”
艾曼用一种贪婪而又畏惧的目光盯着那人手中的罗盘,察觉到这一点的欧里加皱了皱眉,威胁似的用手指敲了敲腰旁的刀鞘。
“活尸当然不难对付,可是队长啊,它们真的是活尸吗?”一道不合时宜的清脆笑声响了起来,克拉拉攥住身旁一株植物轻轻一捋,锯齿状的叶片登时便割破了她的掌心。
队长脸色一变,想要上前阻止却显然已经来不及。
只见克拉拉顺手甩了几滴血珠到水里,几秒钟的死寂过后,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骤然泛起巨大的涟漪,无数只惨白细长的手臂从浑浊的污水中探出,手心和指腹上布满大大小小无数张长着利齿的嘴。
看着眼前的一幕,克拉拉自己似乎也有些意外,“哎?怎么是它们?”
“还愣着干什么?”欧里加额头的青筋都炸了出来,“跑啊!”
“人间还真是处处充满了惊喜。”罗萨叹了口气,“可惜我不喜欢养长得像人类的东西。”
西莱沙扯着他的衣领用力向后一拽,及时避开了一只张开手臂试图“拥抱”罗萨的白色怪物。那怪物有大半截身体都探出水面,同人类并无两样苍白细长的四肢末端无数张嘴不断开合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森白尖利的牙齿,时不时还会喷吐出散发着酸腐气味的绿色黏液。
“这是巴萨莱斯,沼泽里一种剧毒的蜥蜴,据说是沾染美杜莎之血后化成的魔物。”西莱沙提着剑环顾四周,反正之前也已经打过招呼了,进入沼泽之后她干脆便光明正大地跟在那支队伍后面——结果因为跟得太紧,反而给自己招来了麻烦。
全身布满黏液的白色怪物身后拖着一条蜥蜴一样粗壮的尾巴,同粗壮的身躯相比,它的四肢是不成比例的细长,探出水面的头颅却极为窄小,后脑处生长着两处骨质的凸起,拉扯得颅骨和脸上的五官都变了形,乍一看就像是蜥蜴的躯体上顶着一颗扭曲的人头。
大概是畏惧西莱沙手中那柄散发着水银般冰冷纯净光芒的圣剑,这群从沼泽里爬出的魔物无一例外地对气息被压制的罗萨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可惜它们根本无法靠近那个外表孱弱的年轻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它们笼罩其中,潮水般迅速上涌,将这些诡异的魔物拍成齑粉。
罗萨忽的歪头,“它们身上为什么会有人类的气味?”
“有些蛮荒地区信奉邪神的人类会将巴萨莱斯跟奴隶一起活着砌入神庙的地基里,人类的灵魂和魔物的躯壳在那样不生不死的状态之下,很容易融合成为新的邪神。”西莱沙同一双双介于人类和冷血动物之间灰白空茫的眼睛对视了几秒,然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没救了,净化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手中的长剑猛地爆发出一团冰冷纯净而凛冽的银白色辉光,那光芒巧妙地避开罗萨并向四周扩散,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方圆五十米之内所有巴萨莱斯都焚烧成灰烬。
“天哪。”西莱沙显然没想到自己能发挥出这么大的力量,“我刚刚只是想试试而已……”
罗萨望向头顶阴郁的天空,有潮湿的风卷起一点灰白色的灰烬落到他头上,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仿佛是来这里打扫卫生的。”
“打扫人间的污秽也算是天使职责的一种。”西莱沙将圣光之剑收了起来,“巴萨莱斯的本职是守护神庙,我们应该已经接近那群人类的目标了,还是尽快跟上去吧。”
“好像没追上来。”欧里加有些狼狈地一把扯下蹭到了绿色黏液的外套,巴萨莱斯剧毒的唾液已经将那件布料颇为结实的深棕色猎装腐蚀成了一张渔网。
好在跑出一段距离之后那群难缠的怪物并没有追上来,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克拉拉和菲里奥特不见了。”克洛沁眺望着来时的方向,然后用一种探询的目光望向队长,“要回去找吗?”
“要不是她故意引出怪物我们现在能这么狼狈?”艾曼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那两个婊子养的怕不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交代在这里。”
欧里加下意识望向队长,那人以极其微小的动作朝他打了个手势,欧里加的心登时沉了下来——队长的意思是这两人的失踪不是他的安排。
“菲里奥特和克拉拉会自己回来的。”队长低头看了一眼罗盘,“方向没错,继续向前走。”
周围浑浊的灰雾随着众人的脚步慢慢散开,脚下柔软泥泞的地面也逐渐变得坚实起来。克洛沁忽地察觉到了什么,蹲下来用剑柄敲了敲地面,“是石板。”
温尼也跟着跺了跺脚,根据那一点细微的回声判断出了结果,“下面是中空的。”
众人又跟着队长向前走了百余米,地势越来越高,脚下的泥浆渐渐被坚硬的石板所取代,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上一条由巨石铺成的宽阔甬路。
甬路两旁逐渐开始出现残破的外墙和长满青苔的斑驳石柱,石柱上面缠绕着大量类似蛇蜕的灰白色物质,有的还在往下滴着黏液,似乎里面的东西刚刚离开不久。
“这里恐怕就是巴萨莱斯的巢穴。”欧里加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周围一片死寂,这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走进怪物张开的巨口的悚然错觉。
“这条路是供高迪人朝拜时走的神道,我们到神庙了。”队长说,“神庙周围是一片人类无法通过的泥沼,想去遗迹就只能从里面穿过去。”
神道的尽头是一片朦胧的青灰色,人们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神庙的大门。从这个角度他们看不到那座建筑的墙壁和穹顶,只有一扇高耸入云的青灰色拱形门洞横亘在百米之外,乍一看像是没有关闭的城门,门的内里则是混沌而模糊的一片,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我最喜欢神庙了。”艾曼显然是还在惦记着高迪人传说中的黄金神像,嘿嘿地笑了起来,“尼坦格,咱们兄弟两个先替队长去探探路怎么样?”
“高迪人供奉的黑山羊也是邪神。”鲁尔迪阴恻恻地说,“当心财宝还没拿到就先成了邪神的贡品。”
“呸,我看你这乌鸦嘴没准就是邪神变的。”尼坦格刚想发作,瞥了队长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朝着死灵法师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克洛沁刚想示意温尼仔细听一下,就看见少年朝着某个方向侧过头,表情有点奇怪。
“队长。”温尼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确定,“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唱歌。”
走在前面的艾曼和尼坦格顿时停下脚步,克洛沁则反手握住佩剑的剑柄,“队长,我去看看?”
“不能过去。”率先叫住他的却是欧里加,“这片沼泽里有很多会模仿人类的妖魔,十有八九是陷阱。”
“是个男人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了。”温尼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这个调子和歌词……他唱的好像是一首摇篮曲。”
浓郁粘稠的白色雾气不知何时又重新汇聚起来,为周围致命的泥沼和张牙舞爪的植物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过了一会儿众人也都听到了那个声音,很难想象居然有人会将摇篮曲唱得如此撕心裂肺,像是猫科动物用力抓挠着铁板,在静寂与迷雾的包裹之中透出一种未知的恐怖。
“我去看看。”队长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们留在原地不要动。”
“我和你一起。”克洛沁迅速地说。
队长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的歌声便戛然而止,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数米之外陡然响起一串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不需要队长发号施令,整个队伍就已经摆好了防御的阵型。然而闯入众人视线的并不是什么狰狞诡异的怪物,而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狂喜的表情,朝着来时的方向手舞足蹈起来,“是佣兵!杰斯坦,是佣兵!我们得救了!”
浓雾迅速掩盖了来时的道路,紧绷着神经的佣兵小队无人回答,那个中年男人却猛的收敛起狂喜的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杰斯坦,我是该先问问他们的来历,万一是那东西伪装的就麻烦了。”
“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温尼小声说。
“各位朋友,你们也是为了高迪古国的遗迹而来吧?”看起来有些癫狂的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神经质的热情笑容,“我是流浪者佣兵团的队长,你们——”他的话忽地顿住,随即仿佛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似的露出惊骇的表情,“邪神!是邪神!”
众人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好对上队长德尔维亚那张冷峻而面无表情的脸。
“就是他!就是这个魔鬼把我们骗过来的!”那人也不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指着德尔维亚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他想把我们献祭给邪神!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不是活人。”鲁尔迪阴沉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似乎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要让他继续说下去吗?德尔维亚。”
队长一言不发地朝那人走去,同时反手拔出了后腰处的佩刀。
“等等!”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却是艾曼,他有些不确定似的眯起眼睛望着那人,“剃刀普兰德?是你吗?”
“剃刀?那个赏金2500磅的流窜犯?”克洛沁微微一怔,随即开始认真打量着那个表情扭曲的中年男人,“我看过他的画像,外貌似乎对得上。”
“滚开。”队长轻轻松松便挣开了艾曼,这一举动显然刺激到了对面的“人”,他顿时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身上的皮肤开始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腐烂流脓的骨架。
“不要进神庙!他想把你们献祭给邪神!”外号“剃刀”的普兰德双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脸颊,伤口里有黑色的毛发一闪而过,“他当初就是这么把我们骗过来的!是德尔维亚害死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