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长夜寂静。
我坐在书房里,看一本闲书。
“小姐,他到了。”
玉荷轻轻扣了扣门。我挂在门口的灯笼,从木门缝隙间的明纸里透进来不明不暗的黄色光线。
玉荷口中的他就是京中的天机阁少使大人莫如慧。
一个年纪轻轻就断了许多京中奇案的人。
相貌堂堂,颇有头脑,年二十八,却无家室。这些都是自己飘到我耳朵里的话。
我不是一个爱打听八卦的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和事,对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包括生死,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但我怕痛,怕黑,所以活着的时候,一定要舒舒服服的。
走过长廊,到东外间的客厅,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台阶下。
不愿意入座喝茶,说明他也是烦客套的人。
“莫大人,可有线索了没有啊。”
莫如慧转过身,有一点藏着掖着的着急,他拿出一个画像:“这是你父亲的画像吗?”
那是一张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画像,但是上面确实画着我父亲,吏部扶察周彦。
我如实告诉他。
莫如慧得到了答案,也没有说话,就开始沉思。
周扶察是上周失踪的,开始几天,我很急,但现在,我觉得这件事情像一个梦一样,我甚至怀疑它到底有没有发生过。除了每天见不到他,以及查案子的人时不时来找我问话,其他时候,我都觉得已经没什么大不了。
“莫大人,你是在找谁画了这张画吗?这张……”
“是我画的”他抬起头,仿佛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是我根据另一桩情煞案几个目击证人的口供画的命犯。”
依旧蝉鸣声声,万籁俱寂。
我沉默了。
玉荷冲上来,挡在我身前:“不会的,老爷他怎么可能是命犯呢。”
她挡着我,好像我很难接受这件事情。但其实,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是认为他在讲一个故事。
“我不相信。你的意思是,我父亲犯下一起情煞案,然后畏罪潜逃吗?自从我母亲过世以后,他就不近女色。”
“京城最繁华的仙珠楼,周扶察每天晚上都去。”
我看着他的嘴巴,想扒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莫如慧接下去说:“但是我认为他是清白的,所以你能跟我一起帮他洗刷罪名吗?”
水缸里的荷叶上,露珠压弯了一角叶片。
“你在说故事么?”我狐疑,毕竟他刚刚才诓了我一道。
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很淡、很坚定的笑容。
“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翌日入夜,仙珠楼。
重重华帐掩娇姿,玲珑宝炉自生烟。
楼下是人声鼎沸,楼上却是一片沉寂。
“这就是‘蛮娘’的房间,你四处看看,观察观察。除了不能碰,怎么看都行。”
他的语气像个老学究,两手一背,站在门边。
我双手合十走进去。
您老人家,早日往生极乐,来世不受轮回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房内有小圆桌一,月牙桌一,椅子若干,灯架二,灯笼二,架子床一,首饰盒二,铜镜一,木柜一,方花几二,花两盆,地毯一,帐子散落,衣物若干。
自然而然走到床前,床尾一侧摆放着一些干净的衣物。
“洗澡?可是浴桶何在?”
转身去看莫如慧,一回头,门口空空如也。
我背上汗毛瞬间立了起来。
快步走出去,这里是仙珠楼第三层,四条走廊都没有人,姑娘们和客人们都在一楼二楼。走廊上灯笼只有几个,光线不算明亮,有些角落隐在黑暗中。
我暗骂这狗贼,怎么把我丢在这儿了。
正要去找下去的楼梯,莫如慧已经提着一个小厮上来。
“大人,大人,那晚蛮娘是在后面的浴池洗的澡,不是在房间里啊!”
他看着莫如慧,莫如慧看着我,我看着他们两个。
“不可能,她床上放着未叠起来的干净衣物,她没有拿走,说明她要么是准备洗澡,要么是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换上。如果她在浴池中洗浴,为什么不将换洗衣物拿上?”
“这……”小厮面露古怪之色,求饶道:“我平日里伺候客人已经很累了,哪里有空去想这些事情。”
我心说,我也是如此,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知道仙珠楼的姑娘为什么洗澡不带换洗衣服。
“莫大人,看来这位姑娘可能是把刚洗晒好的衣服放在床边,没来得及叠。”
他点点头,松开提着小厮后领的手。小厮一溜烟没影了。
“我们去沐浴一下吧。”
“啊?”
我真的不想懂他的意思,可是,我穿着男装,他应该是想让我跟他一起去男汤看看。
“蛮娘是个女子,就算我跟你去男汤看看,也看不出……啊——”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袖子,把我往楼下带。
一路上,男客们的眼神都十分暧昧。
“到了,还挺宽敞。”
含有硫磺的热汤冒着水汽。
一眼过去就看见池子里几个赤条条的男人,我深吸一口气坐到一边桌子旁,把头埋进臂弯里假装睡觉。
隐约传来扑通一声,难道莫如慧下水了?
这一刻钟时间,我只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脖子僵硬地像块石头,又酸又痛。
就在忍不住的最后一刹,池子里几个本来闭目养神的男人搭起话来。
“好几天没戏看咯。”
“嘿嘿,那梁金主真的是训猫儿的行家,给蛮娘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今天反正没戏看,再泡两个时辰就走吧,把那个……你干什么?啊——”
我抬头坐起,龇牙咧嘴地揉脖子。
水池里,莫如慧反押着一个壮汉的膀子,把他摁在一处石头边,另外几个人目瞪口呆。
“什么好戏?梁金主是怎么训猫儿的?说了放你走。”
“啊,啊,就是蛮娘在这沐浴之后,她金主让她……裸身回房。都是半夜,一路上也没什么人的,只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会远远地看热闹,我、我只是看看而已。”
莫如慧果然放开他,然后转身上岸。
还好亵裤没脱。
我先走到门外。
“坏了,忘了问梁金主是谁。”莫如慧手上忙着穿衣服,刚走出门又走回去。
这院子里有棵大树,树旁有个丫鬟在捡地上的花。一朵两朵,捡起来又挖个坑埋土里,再继续捡。
粉色的花树,花瓣落下,纷如飘雨,其实还挺好看的。
“替我跟那位大哥说一声,天色不早,我要回家了。”
小丫鬟愣愣地仰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