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赛当日。
我提前下班就是为了打车不被堵在路上,然而脱离校园生活许久的我实在是低估综合联赛的热度,再加上前去观赛的学生基本都还处于放假的状态,计程车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被堵在半路。
我轻叹一口气,看向车窗外缓慢移动的绿化带。
手机震动着跳出弹窗,距离日程记录的全国赛开场还剩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到了场外,我匆匆跟着指引的路标往入检口处小跑,场馆外实时记录的巨幕电子看板上滚动出最新的赛程对阵图,两条曲折的引线在决赛框中相连。
终场,国立对阵帝京。
入场口负责检票的工作人员已经不在,安检的机器口也已拉上鲜红的可伸缩围栏,我连忙踩着高跟鞋掉头去负责关系者入场的紧急出入口,设置成静音的手机在后台播放终场的实况转播。
“辛苦您出示相关的证件。”
幸好这里还有留守的Staff,我一边抬手看腕表,一边从手袋里掏出澄意给的关系者入场证,递给对方戳上确认入场的钢印:“辛苦。”
光是站在体育馆入口,就已经能隐隐听到如同蒙着一层纱那般的实况解说,我沿着通道指引的方向进场,二层看台的体育馆几乎满座,我不好再穿越人海去到帝京的关系者席位,只是站在二层看台的出口处眺望下方。
我看过的比赛不少。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来看澄意的比赛。
而这么重要的一次,我却仍然无可奈何地迟到了。
在这孩子二十岁出头的人生中,我似乎,永远都遗憾地缺席他所有的关键点。
持球的秒数在倒计时,高速摄像机捕捉住那颗飞向篮筐架的篮球,上方悬挂的中央斗形屏切到场内所有人的表情特写,无一例外,或是紧张,或是期待。
砸到篮筐边的回弹声与尖锐的哨声一同响起。
帝京只差了最后一分。
81:80。
与爆发出欢呼的国立队伍相比,另一个切去帝京那边的轨道摄像机都显得落寞。澄意那头细碎的黑发本来就有些长,他稍微低着头时,前发与投落的阴影一同遮去他的双眼。
竞技就是如此残酷,一分即是输赢。
即将离场的观众逐渐陆续起立涌向出口,我望着台下被媒体包围的国立球员,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简单的祝贺短信。
随即,我将原本提在手里的包挎到肩上,毫不犹豫地转身,逆着人流往运动员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挂在我胸前的内部工作入场证不由得随着晃荡咔嚓作响。
不需要庆祝的队伍永远都是沉默的,我正疑惑是否找错了方向时,正好迎面撞上穿着帝京运动服的那群孩子。
澄意单手挎着包走在最前面,纯白的运动毛巾就这么耷拉地蒙在他的头上,压得他本来就长的碎发落在鼻梁,怎么看都是一副根本无暇顾及眼前路的模样。
他甚至预先对着我侧了侧身,似乎没注意到正犹豫着挡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姐姐。
直到终于走近我,澄意才像是意识到这个正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人该是他熟识的一般。
他抬眼,在视线触及我的瞬间明显一怔:“……姐。”
这简直就像是根本没想到我会来似的。
一群人高马大的孩子随着澄意缓下的脚步也不由得茫然抬头看向我,认出我挂在胸口的关系者证件,明明眼眶都还是红着的,却都不忘朝我稍微侧身问好,挤出来的“您好”和“姐姐好”中带着点欲哭又止的沙哑。
我认出的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叫柏冬的孩子扶着哭得厉害的娇小经理离开,一一跟这群孩子们说了再见,最后运动员离开的走道里只剩下我和澄意。
与那群眼眶泛红的大兔子们不同,澄意的表情跟平常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垂下的眼睛里有家长才看得出的懊恼。
这样的澄意让我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
常理来说,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但连落泪都不曾的澄意却奇妙地能让我屡屡心软。
我咽下千言万语,只是像平常一样扬起语调,温温和和地对他笑了笑:“一会儿怎么说?你们队要一起吃个饭吗?”
我没提比赛上的事,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要强和爱揽责的时候,说第二也很了不起无疑更是伤害。毕竟对于努力过的人而言,不拿到冠军就跟惨败无疑。
“不用。”我倒是忘了澄意从来都说话学不会委婉,我刻意不打算提胜负,他却冷淡地不像叙述自己的事,“输了的队伍一起吃饭只会吃到一半就抱着一起哭。”
真是一句刻薄的笑话。
我心底无奈地苦笑,轻声顺着弟弟的话:“那跟姐姐一起去吃饭吧。”
澄意避开我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这孩子很少会走在我身后,可他这次却等我先迈开脚步,蓝黑的球鞋磨出轻微犹豫的嘎吱声,才慢慢地落了半步跟在我身后。
球鞋和高跟鞋踩在铺了降噪地毯的地砖上会发出轻重不同的响声,这嘎吱嘎吱的响声中,我听到澄意沉默半晌,终于慢慢开口:“大三的前辈打完这一届就要离队隐退了,但是帝京还没拿到冠军。”
我听懂了这句潜台词。
意思是,都是他的错。
如果最后那秒他能投进的话,就不是这个结果了。
澄意在自责。
“小意。”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我停下脚步转身,像小时候那样软着嗓子叫澄意的小名,有些难过地想要安抚他此时难得流露的脆弱。
我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发,却被澄意扯过手腕拉入怀里。
刚沐浴过的气味将我包裹,不知牌子的沐浴露是干净的橙花气味,澄意抱得用力,他的呼吸打在我颈侧裸露的肌肤上,却不说任何的话。
他小时候常常这样揽住我,像毛绒的动物黏在脚边。
但现在与他小时候不同,他手臂收紧的力度足够让我无法挣开。
我缓缓闭了闭眼,抬手拍拍他的背:“你做得很好了。”
这句话让澄意如梦初醒一般握住我的肩膀,他稍稍用力与我拉开距离,漆黑的眼睛里映出我的身影。
他有话想说似的皱了皱眉,却没第一时间开口,直到我也看向了他,才低着头闷闷似的吐字:“国立赢了不是吗。”
澄意大概想问我怎么没去看小遥。
尽管他没提到小遥的名字,但我明白澄意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由得想起,我委婉地拖延了给乐遥的答复。
我至始至终只把乐遥当做弟弟看待,这份情感无半点杂质。
乐遥那孩子也不知道是过于笨拙还是过于狡猾,他选择在比赛前夕跟我坦白心意的行为过于孤注一掷。我的答案只会是拒绝,但是我绝对不想在比赛前夕影响他。
于是我说等全国赛结束再说。
但乐遥应该是能感觉到我这个回答已经跟拒绝没有区别。
他松开手,说我知道了,老姐。
这不是澄意应该知道的事情。
我下意识地微笑起来,这样子的笑容大概在他看来应该跟应付难缠的客户没有什么区别。
我装作没听到弟弟这是在询问乐遥的事,只是试图四两拨千斤:“我当然知道国立赢了,但这不代表帝京永远都输了。”
澄意原本只是压低的眉彻底皱了起来。
他定定盯着我,审视一般打量,随后别开眼,像失去兴趣的小动物那般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气音:“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