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辛拿着上好的茶叶敲开了翟乐家的门，想象中的气恼和冷眼却没出现在翟乐父母脸上，取而代之的却是行为举止间都透露出一种尴尬的客气，两厢对比之下，翟乐父母反而更像心虚的一方。苏以辛有些摸不着头脑，双方都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会儿后，苏以辛就被翟乐扯进了房间。

    “乐乐，没想到你父母挺……”苏以辛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勉强找了个词：“……豁达的？”

    翟乐随意地坐在椅子上，不留情面地补自己父母的刀：“你是想说他们没心没肺吧？自己儿子都被‘绿’了还对给儿子戴绿帽的那个家伙客客气气的。”

    苏以辛有些尴尬地坐在翟乐旁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茬。

    翟乐不在意地摆摆手：“安啦，其实是因为之前假扮你男友的时候没忍住约了几次，被我爸妈发现了，他们一直都因为我‘绿了’你这件事对你挺愧疚的，后来听说你也‘劈腿’了才诡异地松了口气，结果你还大费周章地登门道歉，你都不知道我爸妈现在多别扭。”

    “抱歉，让你背黑锅了。”苏以辛听到翟乐被自己爸妈误会，有些抱歉。

    翟乐叉了一块摆在桌面上的香瓜放进嘴里，又递了另一个叉子给苏以辛，不甚在意地说：“这有什么，我们是朋友嘛。而且你不知道，能当你对象多有面儿，身边的人可羡慕我了，可惜不能坐实，唉。”

    苏以辛也叉了块香瓜，笑了笑，没搭话。

    “唉，一说起这件事，我就想起秦隽风，明明能真真正正跟你处上对象，结果居然想不开去约炮，脑子怕不是被驴踢了。”翟乐说着，又叉了一块香瓜，恶狠狠地咬着，仿佛咬的是秦隽风本人。

    苏以辛听到秦隽风这个名字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打趣起翟乐：“我还以为你不会提这件事呢，毕竟他当初约的是你。”

    翟乐听罢猛地把叉子插进果盘里，情绪激动地说：“所以我才说他有眼无珠，我何德何能，在有你的情况下出轨我？有眼睛的都会选你吧？！我是真不知道他有对象，你是知道的，虽然我约，但我不当小三。你不知道我当初被三了有多生气？！”

    苏以辛放下叉子，给翟乐顺了顺毛：“知道你生气，你当时都把秦隽风揍破相了。我当时可解气了。”

    翟乐被苏以辛一顺毛，气消了大半，忽然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如果不是他，我也没机会认识你。”翟乐笑着，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他近两年也混的风生水起的，虽然只是‘新言’的代理人，但也算‘香饽饽’了，听说齐家还有联姻的念头呢。”

    苏以辛听到“联姻”二字，嗤笑一声，眼神有些冰冷：“我看不是想联姻吧，齐家现在的当家主母，只不过是想借个由头把前夫人生的女儿下嫁出去。不然就算是现在的‘新言’真正的掌权者都不一定够齐家看的，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代理人。”

    翟乐耸耸肩：“也是。要说真正的‘香饽饽’，应该也是刚回国的顾知珩吧。要说现在顶头的四大家族顾宋江费，宋家私生子私生女一大堆，正统继承人宋夜晨还是个什么都来的纨绔。江家倒是和平，可是三个儿子两个都结婚了，最小那个还去逐梦演艺圈了，基本上告别继承人的位置。费家独苗苗更是直接出柜，可不就剩顾知珩这个砖石王老五了嘛。”

    苏以辛抿了一口茶，喃喃道：“是啊，只剩他这个砖石王老五了。”

    翟乐也想跟着故作深沉地抿茶，捞了个空才反应过来他压根就没给苏以辛倒水：“苏以辛，你喝我水干嘛？”

    苏以辛这才反应过来喝的是翟乐的水，愣了一下，随即玩心大起，一挑眉：“喝你口水都不行？果然分了手就是绝情，连口水都计较了。”

    翟乐笑笑，眨巴眨巴眼睛：“那你要和我复合吗？”

    苏以辛一口喝光被子里剩下的水，向翟乐勾了勾手指，等翟乐期待地凑过来后像情人之间耳鬓厮磨一样在他耳边耳语：“好马不吃回头草。”

    气得翟乐跳起来殴打苏以辛。

    苏以辛轻松闪过。

    直到翟乐父母喊吃饭了，翟乐才宣布暂时休战。

    ————

    周末，又是回老宅的日子。苏以辛收拾好心情，坐上了回老宅的车。一下车，却发现自己母亲正站在门口迎接。苏以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爸爸今天回来？”

    白妍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语气中还透露出一阵思念：“是啊，你父亲很久没回来了，今天难得回来，我就想着在门口等等他。”

    苏以辛对于即将见到很久不见的父亲这件事内心毫无波澜。对于苏以辛来说，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有点熟悉的陌生人而已。要说亲近程度，甚至不如在国外那个只见过六面的大伯。

    说起来也九年没见大伯了，不知道他在医院过得怎么样，希望不要被人欺负吧。苏以辛盯着母亲张合的嘴，出神地想着。

    大伯在这个家里几乎是一个不能谈的禁忌，所以在苏以辛独立之前，苏以辛甚至连和大伯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在苏以辛有记忆时起，大伯就已经住在医院了。大伯明明是大人了，行为举止却像个小孩子。大家都说，大伯疯疯癫癫的，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疯子，可苏以辛却觉得，大伯是个很温暖的人。可以说，在国外生活的十多年里，大伯是除了自己妈妈以外第二个支撑着他走下去的人。

    大伯和自己还有妈妈一样，是这个家少有的黑发黑眸的人。大伯并非苏以辛奶奶所生，而是苏以辛的爷爷和他第一任夫人生的孩子。苏以辛的奶奶是信国人，天生金发绿眸，所出的爸爸也是金发绿眸，而爸爸娶的第一任和第二任妻子都是信国人，所以苏以君和苏以鸣也分别是褐发绿眸和金发蓝眸。苏以辛的奶奶不知为什么似乎不喜欢华国人，所以苏以辛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奶奶都对他视而不见，导致苏以辛一直对这个家没什么归属感。

    “以辛，知道了吗？”母亲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打断了苏以辛的思绪。

    “什么？”苏以辛回过神来，问道。

    白妍姝看苏以辛迷茫的神情，叹口气：“我说，你爸爸难得回来，你多亲近他一点，给他留个好印象，知道了吗？”

    苏以辛无所谓地点头，应到：“知道了，妈妈。”

    白妍姝看着苏以辛进房子里的背影，就知道自己儿子没听进去，叹气道：“怎么就和自己爸爸这么不亲近呢？一家人不是应该亲密无间的嘛？”

    苏以辛来到餐厅，发现两个哥哥和奶奶都在，除此之外，连大嫂都来了。这次奶奶没有坐主位了，而是坐在了离主位最近的左手边。苏以辛一一打完招呼后就像往常一样落座了。同样是华国人，奶奶对自己和妈妈一直都是淡淡的，却对大嫂和气许多。一阵寒暄之后，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备孕。

    “韵惜啊，你和以君结婚也快三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奶奶布兰达说着，抿了一口甜茶。

    林韵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和以君最近在准备了，打算年底要个孩子。”

    布兰达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坐没坐相的苏以鸣，眉头一皱：“以鸣，你都二十八了，也该考虑考虑结婚的事了。”

    苏以鸣满不在乎地转着手里的勺子，拿枪带棒地说：“苏以君不也是三十一才结的婚，怎么当初不见你催他？”

    布兰达见苏以鸣的态度，有些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你不让人省心，对象谈了十多个，全都是些歪瓜裂枣，郑家那姑娘那么好，结果你总下人家面子，就算不能结缘也不要结怨啊。”

    苏以鸣不屑地嗤笑一声：“我看郑和美才是那个歪瓜裂枣吧？我挑的对象至少都赏心悦目。放心吧奶奶，女人这种东西，勾勾手指就有了。倒是苏以君，三年都没个孩子，怕不是要去男科看看。”

    布兰达气的一拍桌子：“苏以鸣！”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门边传来沉稳的男声：“哟，这么热闹。”

    布兰达见到来人，脸上难得挂上了和煦的笑容：“祺礼回来啦，菜都备好了，坐吧。”

    苏以君和林韵惜也笑着打了声招呼，就连苏以鸣都难得端正姿态，乖乖喊了声“爸”。

    苏祺礼扫视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苏以辛身上。

    “爸。”苏以辛露出了个乖巧的笑容。

    苏祺礼点点头，移开了目光。等苏祺礼夹了菜之后，大家才开始动筷。白妍姝在苏祺礼旁边布菜，一时之间，餐厅里只剩下一两声夹菜时不小心碰到碗沿的叮当声。

    苏祺礼接过白妍姝递过来的帕子，擦完嘴后随口吩咐道：“你们爷爷一个人在养老院难免无聊，你们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大家乖巧应是。

    苏祺礼见没有异议，点点头，看向苏以君和苏以鸣：“以君，以鸣，待会儿来我书房一趟。”

    见两人点头，苏祺礼离开了餐桌，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苏以辛。

    白妍姝刚刚给苏以辛使了几个眼色，想让苏以辛和苏祺礼搭话，但苏以辛觉得自己和父亲没什么好聊的，所以巧妙地避开了白妍姝的眼色。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总是很在意家庭和睦这一点，明明奶奶不喜欢她，却总是对奶奶笑脸相迎；小时候明明自己的两个哥哥对自己不好，却总是让自己亲近自己的哥哥。苏以辛觉得没必要，如果可以，苏以辛只想带自己的妈妈离开这些所谓的“家人”。

    “以辛。”不知何时，苏以鸣来到了苏以辛跟前。

    苏以辛收敛神色，乖巧地喊了声：“哥。”

    苏以鸣揉了揉苏以辛的头发，像给自己的宠物添饭一样随手扔给了苏以辛几颗草莓味的糖，语气随意地说：“你之前不是看上了一个舞妓嘛，我前两天看到他和其他男生拉拉扯扯的，帮你揍了他一顿，现在把他绑到你公寓了，不用谢我。”

    苏以辛听罢，急了：“哥！你怎么又插手我的事情！”

    苏以鸣一听苏以辛恼怒的语气，不高兴了：“怎么？你的事我还不能管？还是说，你更想让我打断那个舞妓的腿？”

    苏以辛忍下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放缓语气道：“不是的，哥哥，我只是觉得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哥哥.日理万机，没必要在我身上花费过多的心思。”

    苏以鸣冷笑一声：“我乐意管你是你的福气。苏以辛，你记住，你的事情我可以不插手，但你不能阻止我插手，明白吗？”

    苏以辛沉默。

    苏以鸣双眼一眯，语气暗含警告：“苏以辛，别让我生气。”

    苏以辛一顿，脑海里闪过一个黑漆漆的雨夜，一扇敲不开的门，和一双被扔在垃圾堆里的舞鞋。

    苏以辛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应道：“知道了，哥哥。”

    苏以鸣满意一笑，拍了拍苏以辛的脸，说；“这才对嘛。”

    苏以辛想到公寓里的骆尚可，匆匆告别了苏以鸣，开车离开了老宅。

    ————

    “莎莎，对不起，差点害得你的腿……对不起……”一个年幼的男孩泪流满面地跪在一个女孩身前，夜晚的黑暗如同一座巨大的魔喉，吞噬着所有的色彩，一道闪电劈下，短暂地在这个黑夜里留下一丝光亮，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地落下，打湿了男孩的衣襟。雷鸣的声响盖过了男孩的呜咽，只留下在黑暗里弥漫的绝望。

    女孩抹了抹男孩挂在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让人看不真切。女孩摇摇头，安慰道：“没关系的，以辛，你保护了我，我的腿没事，不要哭了，好吗？”

    年幼的苏以辛摇着头，说：“不是的，是我连累了你。莎莎，我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