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

    江南烟从二楼下来的那天晚上,一夜没睡,她蜷在能看见院外草原的飘窗上发呆了一整夜。

    一开始一直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到了后来,泪也流干了,她却还是睡不着。

    看着夜色里广袤无垠的草原,想到几年前第一次来甘萨见到桑吉时的惊艳,以及彼时分别的痛楚。

    可这一次,比那一次更痛彻心扉,像是什么从骨血里被剥离。

    以前她说不清楚到底是没有拥有过更遗憾,还是拥有后又被迫失去更残忍。

    现在她知道了。

    离考试只剩几天,她说不出内心是庆幸多一些,还是痛苦多一些。

    庆幸可以尽快逃离让她痛苦的源头,每天看到他容易勾起她难堪又窘迫的这一段记忆。

    又痛苦就这样和他分别,每天再也看不到他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这样决绝,会这样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途”。

    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她记起以前为朋友的恋爱胡诌的结论,没想到命运的回旋镖来得如此精准:一个男人要是都能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那他一定不爱你。

    是啊,换位思考,她一想到他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像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她就忮忌得发狂。

    而他却能平静地说出那样大方的话。

    他应该本来就没有多喜欢她,所以也能毫不犹豫地率先放弃她。

    和一开始选择她时犹犹豫豫的姿态,截然相反。

    或许就是无可奈何,或许就是正好遇见她,或许就是谁都一样。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觉得自己只想把最后这几天平稳渡过,然后逃离。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作天作地,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为她的受伤而难过,再多纠缠,也不过是在彼此记忆里多添一道难看的疤。

    她本是贪睡的人,可这些天,她没有一夜安眠。常常是躺在床上,睁着眼,听时钟在墙上滴答作响,一分一秒,数到天色发白。

    最后一天的凌晨,她萌生了考试结束就立刻回家的想法。

    原定的结束时间其实应该还有一个来月,因为不是所有队员都教的是毕业班。

    但她在这里实在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只要看见桑吉的脸,她的心就坠痛。

    从奶奶家搬回学校宿舍的距离已经不足以让她满足了,她想远远地离开。

    这是她最有行动力的一次,立刻爬起来把行李收拾好,担心被他们发现问七问八,最后在他们的挽留下又心软动摇,还特意把行李箱藏在了衣柜里,等走了以后让达珍帮她寄。

    唯一让她不舍的,是奶奶,在这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地方,她给过她太多温暖和感动,就如同她真正的亲人一般。如果没有和桑吉的摩擦,她想,她会和老太太有一个很美好的分别。

    因而早上离家的时候,她忍不住抱了她一次又一次,很可能将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拥抱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道歉,原谅她不能光明正大地离开,只能选择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还要再让她担心。

    下车前她忍不住盯着桑吉出神,自从住到奶奶家以后的这半年多来,他们几乎都是一起上下班。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好下去,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就让这段记忆随着甘萨的春天一起结束吧。

    她迈入机场的一瞬间这样想。

    通过安检口,眼前是行色匆匆的人潮。她握着那张即将带她远离的登机牌,指尖泛白。就在广播第一次催促登机时,她突然转身,走向了改签柜台。

    她安慰自己,以后不会再来了,再多待几个小时吧。

    可她心底清楚,这不过是一个苍白的借口。那个被她小心翼翼掩藏的、不敢承认的期待,只有她自己知道。

    提交信息后,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听到了她的祷告,突然,她收到了他的来电。

    这几天来的第一次。

    她的心猛地一跳,呼吸停滞,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最终,她却任由那铃声在喧嚣中孤独地响彻,直至沉寂。

    她知道,只要一和他对话,就会击溃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

    “事不过三,第四次她就接。”她在心底为自己设下了荒谬的规则。

    这无异于为自己设置了一道他绝无可能跨越的关卡——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执着地一遍遍打电话的人。

    如她所料,屏幕始终没有再亮起第二次。那短暂的希望如同昙花一现,随即被更深的失落吞噬。

    冲动之下,她把原本打算落地后再发给达珍的短信发了出去。

    她知道她一定会拿给他看的。

    但她就是想他看到。

    她承认自己这样很卑鄙,但是,凭什么只有她如坠深渊?

    她关机的一瞬间这样想。

    就让他最后再为她着急一次吧。

    ——

    桑吉赶到机场的时候,广播里正用中英文交替提醒着,乘坐MF8576航班的乘客开始登机。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偌大的航站楼里绝望地奔跑、寻找,目光在熙熙攘攘的安检口之间来回穿梭。几十个入口,人流如织,每一个掠过的背影都让他心头一紧,随即又是更深的失望——没有,都不是她。

    心仿佛被剜掉一块。

    江南烟大概已经离开了,可他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个既定的事实。

    就在他几乎被绝望吞噬时,广播再度响起:前往明海的江南烟,您乘坐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请听到广播后尽快登机。

    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黯淡无光的瞳孔骤然亮起。

    她还在!

    可命运像是在捉弄他们,让他明知她近在咫尺,却偏偏将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他穿梭在陌生的人潮里,目光掠过每一张面孔,每一次认错都像一场凌迟。

    达珍追上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桑吉颓然地立在原地,望着窗外天空那道渐渐消失的白痕,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静默地走上前,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她看着他额际的汗水与眼中的血丝,把他拉到一旁的等待区坐着,自己则蹲在他面前,所有安慰的话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良久,直到机场的喧嚣都化为一片模糊的背景音,他才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给她发个消息吧。”他顿了顿,每个字都透着无力:“让她落地了…报个平安。”

    自嘲地笑了笑,他才是最没有资格难过的人。把她推开,让她难过的人都是他,此刻又在这里演什么深情呢?

    “好。”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人,会有这样的结局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陪着他一直在机场坐到凌晨两点,终于收到江南烟的信息。

    【我已平安落地,感谢你的关心。】

    这条消息像是解药也像是宣判书,他刚才还抱着一丝她没有赶上飞机留在甘萨的幻想。

    不过得知她平安后,他还是松了口气。

    “今天麻烦你了,我们回去吧。”他满是疲惫的眼睛在看见江南烟的消息后终于回了点神。

    “好。”

    “这么晚了,我来开车吧。”开夜车很累,更不要提要开那么久,刚才麻烦她开来一趟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达珍状似玩笑地说出了真心话:“桑吉哥,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看自己现在什么样?”他现在满眼都是血丝,憔悴得很。

    他甩了甩头,似乎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够清醒,扯了扯嘴角:“那再麻烦你了。”

    “反正我也要回去的嘛,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今天江南烟走了她也很遗憾,他们二人可以说是给她,给他们家带来了新生,她都还没来得及感谢她,她就离开了。

    “你刚才如果买张机票,应该能赶上她。”车启动后,达珍小心翼翼地开口。

    桑吉放空地瘫倒在副驾上,自嘲地拉了拉嘴角:“我要是真的追上她了,才是最无耻的那一个。”

    他什么也没想好,什么也没准备好,什么也无法许诺,一时冲动就来了机场。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她无情抛下了他,他苦苦来追回,实则是他先伤了她的心。

    假如追上她了,他却仍旧没法给她未来,他只是一个想占有她大好年华的可耻的人。

    “哥,你有时候不要想那么多。”达珍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是异地与归途。

    她试图点醒“梦中人”:“女孩子想要的,只是一个承诺、一个态度而已。”

    “烟烟妹妹年纪还小,更是有破釜沉舟的心气,你只要态度积极,她肯定不会失望。”

    “你们只要心向着一处使,办法总比困难多,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她最后搬出了“王炸”:“况且,你家里那么厉害,要是连你都为难,那我真想不到还有谁能游刃有余了。”

    他抱着胳膊出神地望着车窗,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是否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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