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任英发现,曹昂最近有点不对劲儿。
虽说上级盯着下属赶进度很正常,但是这个“盯”也不至于是盯犯人吧?
那种要把人抽丝剥茧的眼光实在把她整得一头雾水又心里发毛,于是趁着午饭时间,孔任英去找曹昂说道说道。
参军一职说到底还是文书,而古代那文书处理速度实在不敢恭维,所以孔任英几乎每天闲下来就是写写抄抄,偶尔停下来,不是翻阅前例,就是纵向核实、横向对比,枯燥且乏味。再加上一旁有个眼都绿了的上司,孔任英真的是压力山大。
迈步走入正堂,人不在,隐约有脚步声从堂后传来。孔任英站着等了片刻,就见一旁的垂帘后走出曹昂、郭嘉二人。
二人看见孔任英在堂前站着,都是一惊,很快又缓过来。郭嘉和她寒暄两句,便借故离开了。正堂只剩下曹昂和孔任英二人大眼瞪小眼。
“子脩啊,你最近经常盯着我看,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提出来啊。”
“没什么。”曹昂显然不太愿意说实话。
“既然没什么意见,那兄长就不要盯着我了,看得人心里毛毛的。”孔任英开玩笑道。
“嗯嗯,好。”曹昂胡乱应答了一句,见孔任英要走,立马喊道:“任英小弟,可愿陪我去城郊跑马散心?”
挂了出外木牌,打马离开官衙,孔任英随曹昂到了城郊一处水草茂盛的河岸。
正是夏初鱼苗育肥的时节,水里的鱼儿多是半大体格,活泼得很,时不时跳出水面捉小虫子吃。一片垂柳提供了些许荫凉,马儿也自如散开,低头寻草吃。抬头望去,河面波光潋滟,两岸绿荫如洗,十分安逸的美景。
孔任英放松下来,席地而坐,叼着狗尾草,靠着柳树根,悠然开口:“说吧老兄,到底是什么事儿,让你这么纠结于心?”
“被你看出来了。”曹昂苦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无法核实,心里有些烦躁。”
“你,是女子吧。”
虽然是肯定的表达,但孔任英能听出来,曹昂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孔任英混不吝地回道,丝毫不在意暴露自己女性的身份。
“你若不是,我自是十分欢喜。你若是,”曹昂深深看了孔任英一眼,意味复杂,“我可能,要上门提亲。”
“咳咳咳,你说啥?”看来真是被吓着了,孔任英连家乡话都爆出来了。
“你不必太惊讶。今天上午我和郭祭酒已经商议过此事。郭祭酒也已知晓你为女子,他认为此事可行。他说了,他会暂时保守秘密,让你我处理好,不要在众人面前露了马脚。”
曹昂看了眼一旁的孔任英,因为害羞很快转回头,红着耳根继续说了下去:“我至今未娶妻,也无妾室。你若嫁我,便是唯一的夫人。”
硬了,孔任英拳头硬了。
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也不管什么责任后果,她提起拳头,和曹昂在小河边打了一架。
面对着莫名其妙的怒火,曹昂只有招架之心,无反击之力。他一边拨开孔任英的铁拳,一边挡下朝着下三路扫的黑脚:“不是,孔任英,你在暴躁什么?做我的夫人就这么闹心,让你想要打我?”
“你没说错,就是闹心。”孔任英冷笑,手脚不停,“我女扮男装,就是为了出仕,济弱扶贫,张扬天下女子权益。你可倒好,想让我回去当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你想得美!”
“我告诉你,若我被发现是女子,我就卷铺盖回家。你爹要杀要剐随他便!我死了也是值得!”
“只有一点,我不能窝囊地活着!”
“把人生局限在内宅那种方寸之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终年行伍打仗、一年只能见数面的人身上,这就是窝囊,也是最大的愚蠢!”
吼完了,孔任英也没劲了。她一个过肩摔把曹昂撂倒,自己也摔进草丛里,就势躺下,叹了口气:“子脩,我和这个世道的大多数女子不同。我从小就被神明寄予厚望,离女娘娘降神迹于我,夜授兵书,望我改天换地。我也从小就不是内宅夫人的料,不善女红,只喜戎马。”
“我向往的,是广阔天地。不论是田野乡村,还是天子明堂,都应当是自如挥洒汗水和智识的地方,而不是屈居别院,忧愁暗恨,生育不止!”
“子脩要的,正是我所厌弃的。所以,你还是另选他人吧。”
说完,孔任英觉得真是没意思:好不容易有个挺合心意的朋友,结果人成了备胎;好好的兄友弟恭局面,因为某人不合宜的告白,硬生生从大女主剧唱成了偶像剧。她抖抖衣服,翻身上马:“我先回去了。子脩公务比我多,自己注意时限。”说着,就催马远去,根本不给曹昂开口的机会。
听到这番豪言壮语时,曹昂整个人都震麻了:不是,她来真的啊?不是,她一个女子家,如何能有这番雄心?不是,她家人不教女德的啊?
仔细回想了孔任英的话后,曹昂却变得开心了:我想要的,虽然不是这等女子,但我所希冀的,不正是这样一个知心人吗?这种人生伴侣,几时能得?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她能和我一起上战场,她能和我一起教孩子骑马射箭,她能和我一起谈论政事,她体力很好,能和我……
停停停!歪到哪儿去了!曹昂及时叫停了脑子里的危险想法,却怎么也止不住越咧越大的嘴角:管他呢,我就是喜欢。
怎么娶回家?慢慢来嘛。
我爹那儿?用军功换嘛,总能让他满意。
郭祭酒那儿?更不用担心了,只要我爹同意,他就能同意。
又想了一遍,觉得所有问题都想好了之后,曹昂站起身,整理一下衣服,打马回府。
孔任英回到府衙,坐在案几前,提着墨笔,却始终没写一个字。叹了口气,她将笔放下,撸了撸后脑勺,整个人无比烦躁。
对于曹昂,她除了兄弟情、同事情,别无他想。在工作上,曹昂是个有耐心的好搭档。在军事上,两个人经常能够争论不休,不分伯仲。在写诗作赋上,曹昂也会请教孔任英,并不会因为能力水平差距等原因就放弃和强者交流。从很多角度来讲,曹昂都算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但是恋人?还是算了吧。
她又不是傻子,之前孔融那笔账虽然算是翻篇了,但未必没在曹操心中留下什么纠结。曹操这个人心里小九九多得很,往往是口蜜腹剑。既然明知其人品如何,就更没必要上他的当、着他的道。
可是这样一来,她还怎么和曹昂和平相处?真烦!
孔任英呼唤系统:“统子,有能让人在几个月内变性的药没有?”
“有,不过很贵哦,你现在买不起哦~”系统声音变得贱贱的,语气像漫威电影里的死侍,让她好想把系统拉出来揍一顿。
“对了,我上次打张绣,给了我多少积分?”孔任英随口问道。
“五千。”
“不是,你逗我呢?!怎么才这点儿!”孔任英惊了,这破系统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辛辛苦苦四个月才给了五千积分:“不行,我要申诉!我好歹也是个二等功,怎么能只给我五千积分!”
“宿主别着急,原本是给五万积分的,但是主系统判定你有不符合统帅将领的行为,所以给你扣了一部分。”
“我不信,我要申诉!”
系统没办法,只好提交了申诉。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申诉被主系统驳回。
“那我现在还剩下多少积分?”
“不到三千。”
孔任英绝倒:“我真是服了,辛辛苦苦好几年,结果白给了?”
虽然嘴里怨言不停,孔任英还是认命地喝口水,然后忙起了案卷事务。没办法,谁让她天生打工人呢。
接下来几天,孔任英经常收到曹昂的各种若有若无的追妹把戏:桌子上新誊写的案卷里夹着不知名的野花,恰好在她口渴时递上来的一杯茶,当着她的面婉拒诸多同僚喝酒把妹的邀约,装作不经意间实现的二人独处时刻。怎么说呢,和小学时街口二狗子追她的路子一模一样,孔任英是又好气又好笑。偏偏这位是炙手可热的官二代,他爹挟天子以令诸侯,惹不起。于是孔任英只能咬咬牙,笑笑算了。
终于,到了每月初十休沐那天,曹昂又一次邀约孔任英去自己府邸喝酒。孔任英觉得,再这么任由曹昂骚扰她,她可能要表演一波当场爆炸。同归于尽不太可能,最大的可能是被老曹搞死。孔任英还不想早早下线,于是她决定赴约,和曹昂私下说一说这件事,并提请调离曹昂帐下,去地方上做个县丞。
到了曹昂府邸,如她所料,只有他们二人,也并没有一上来就是酒席。曹昂邀请她一同欣赏新府邸的花园。两人都假装坦然,并肩行走于园中,偶尔搭上两句话,倒也算和睦一景。只是在一处荷花池边,曹昂停了下来:“任英,我知道你胸有大志,也与众多女子不同。我也是武人,愿意支持你的志向。只是,我家老头子,你该是知道的。”说着,曹昂苦笑了一下,“不过,我会积攒更多的军功,换一个迎娶你的机会。”
孔任英举手,示意曹昂不要再说下去:“停。曹将军,我敬重你是个体下恤民的将军,也一直都在努力辅佐你。但那些都是出于为公为民的大义,并不是因为你个人。我对你只有将士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我希望你早些打消对我的想法,另娶贤妻,并祝你们百年好合。此外,我申请调离督军府,去湖阳县任职,县尉、县令,总之职位随你安排。湖阳刚收复回来,正是用人之际,我愿去此地平民心、稳政局。”
说着,孔任英单膝着地,跪请道:“请将军成全。”
看着孔任英这副“你走啊一点也不需要你的爱”的表情,曹昂忍不住质问道:“任英,你有心上人了吗?”
不是,你怎么又恋爱脑!孔任英都给折磨疯了,满脸不可置信:“不是你有病啊曹昂!我和你说调任,你跟我说心上人。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儿现实问题。情爱这东西不重要!尤其你还是个将军!”
“可它现在很重要!”曹昂也很崩溃。以他的身份地位,多少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要他出手,不用什么功夫就可以拿下无数女人。可是这些在孔任英身上它不管用啊,气得曹昂掐住孔任英的肩膀:“你回答我!我为什么休沐时间叫你出来,我为什么屏退下人,我不都是为了和你好好谈谈。可你为什么要顾左右而言他!”
“不可理喻!”孔任英瞪大了眼,挣开曹昂的枷锁,“我回去了!”说着,孔任英躲开了曹昂试图拽住她的手,飞跑着离开了。
曹昂看看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看远去的人影,摇头叹气:又被自己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