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攻打湖阳,曹昂给孔任英记了二等功,并给她请旨,将她从粮秣官换成曹昂帐下的文吏,官阶不变,待遇稍微提高了,算是他爱重孔任英的表现。
孔任英不介意管粮草。这活儿算是养老活儿,只是要看在谁手里。孔任英虽然不是管理学出身,但也当过班长团委啥的,浸淫在现代教育体系里,管理学知识多少还是有些耳闻,已经足够让她运用到粮秣官的职能里,并把这一职务变成养老活儿。
接下来一仗,就不再是前锋部队单打独斗了,而要和陈兵宛城西南的中军配合,进行大军团作战。
孔任英并不放心,但目前她在郭嘉那里没什么话语权,更不用提军中,只能作细致的地形调查,将地图描绘得精确无遗漏,私下自己分析合适的战术战略,以及应急救援措施。
不过,孔任英很快从海量的文书中发现了问题。古代是没有档案管理这一专业的,因而重要档案的保存和调取十分困难,大多数文员都是自行保存格式文本和往年成例。最最关键的是,简牍实在是太占地方了!两页纸就能解决的问题,换成简牍要占满一个书包大小的小箱子。而且她明明都已经在山东开设了好几个造纸作坊,也教会了水镜先生造纸术,怎么朝廷到现在还没有用起来!
有一天,孔任英又去曹昂那里借书简,顺带吐槽了这件事。她还展示了自己做的记账本,线订本,牛皮封,和后世的手账有些像,轻便好携带,写字姿势也舒服许多。曹昂也上手试用了下,点头表示肯定,然后又表示,谁都想减轻办公压力:“还不是因为运输不便,所以纸价贵啊。”
“不用非要专门的造纸作坊。”孔任英麻了,“这技术又不难,原料也很多,麦秆就行,除了制浆需要一段时间,其余并不费时。”
“你懂这个?”曹昂有些惊讶。
“参观过他们的造纸工坊。”孔任英摇摇头,没说太多。
“你别转移话题,”曹昂起了兴致,“我看你好像有些想法,说说看。”
“其实也很简单,去山东的造纸工坊撬墙角。”孔任英也不怕坑自己表舅一把,这技术不难,主要在于人工和原料,扩散开是迟早的事:“私下找几个会此技术的匠人,许以重利,带回许都。教出徒弟后,让徒弟再教出自己的徒弟。几个徒弟管一个工坊,很快就起来了。”
“有点意思。我随后和父亲提一提。”曹昂若有所思。
后续一个月战事都很顺利。一来郭嘉真是无愧曹操白月光的称号,把曹操拿捏得服服帖帖的,以往那些抢人妻女夺人宝物的土匪头子行径被克制到十之有二。二来之前那几个难啃的骨头都已用巧计破除,后续几仗虽然艰苦但并不难。十六城去九,局势已然明朗,即使逃去宛城的副将陈浩和小甲长吴二在张绣三军面前痛哭,大陈曹昂搞偷袭不仁不义,也无法阻止后续几场硬仗张绣军被痛扁的事实。
又过了月余,朔日,张绣夜半弃宛城西窜,携十几人马一溜烟去了大哥张角处。自此宛城一战毕。
曹操见人跑了,处置了剩的几个小杂鱼,一挥手,班师回都。走之前,曹操安置了新的军吏暂理各城事务,多是曹家军自己人。后续曹操还会上奏朝堂,提名正式的县令郡守人选。这也是老规矩了,每下一城,就要有文吏留下负责善后事宜。
孔任英没留下,还是随军回都城。倒是曹操又想起了她,把他拉去写诗作赋拍马屁,把她烦得不行。
等到了家里,孔任英直接闭门谢客,闷头睡了三天。行军打仗实在太累,如果不是有现代食品工业精粹的零食甜品做能源储备,这种高强度奔波说累死人也不足为奇。所以这三天里,她除了吃饭如厕,就剩睡觉了。
睡足了,美美地起了个大早,孔任英接过案头上堆积的拜帖、书信。当看到其中一封的时候,孔任英忍不住吐槽:“今天摆宴今天递帖子?!怎么的强买强卖是吧!”
带着点怨气,孔任英穿了身便服去赴宴了。曹操大办庆功宴,庆功的同时,也是存了把曹老二曹丕推举到世人眼前的小心思。不过嘛,上首的小心思是没人敢戳破的。
三国时和今人习俗不同,宴席多为夜间。孔任英因为职务关系,又被分到武将席,周围围了五六个大汉,全是能喝的酒蒙子。下午五点开始设宴,先是一个尖嗓子宦官念了几轮军功,表示对将士的慰劳。不出意外,曹昂给她挂了个位置相当靠前的二等功。孔任英听到的时候,牙根和拳头都硬了一下:大兄弟你可以不那么实诚的,我不想太张扬啊啊啊!
然后就是最常见的大吃大喝。一群酒蒙子逮着她就是一通灌。她也不怯,提前喝了解酒药、胃药还有保肝片,谁来都得让对方喝回去。不过这酒度数也不高,也远不及现代蒸馏工艺出品的酒那么香,需要提前滚开,撇去浮沫才能喝。刘禹锡言“绿蚁新焙酒”,便是这番。
稍微空闲一下,她就挑挑拣拣地搂两口菜吃。古人的菜品水平也很粗糙,没有炒菜技术,菜里也没有什么油水,肉类也是做法单一,蒸咸肉、煮咸肉,甚至滚水白肉配一碟酢(肉和豆子混合腌制的酱)。孔任英只能偷偷在袖子里拿出一碟老干妈,换了那碟酢,才勉强吃下滚水白肉。直喝到月挂柳梢,灯火逐渐不支,才罢席各自离去。
孔任英装作有些醉了,拂袖而去,顺势收回那盘老干妈,飘着步子慢慢走。
在曹府门口,她偶然遇到曹丕正在发酒疯。曹昂三两下扭了他,准备把他提溜回屋,回头就看见孔任英小脸通红,像个女娃子一样走了出来。曹昂一愣,手松了些,曹丕便从他的钳制下脱身,不顾一切地黏在了孔任英身上:“你,小美人,今天晚上就你了。呵呵~”
“胡闹!”曹昂回过神来,揪住曹丕的耳朵,拿过一旁的麻绳给捆了个结实。忽略曹丕各种扭曲尖叫,他一把按住曹丕的大头:“给孔参军道歉!”
“我不!凭什么!你凭什么管我!”曹丕恨恨地瞪了孔任英一眼。
孔任英无奈,这是记恨上她了,忙摆手道:“算了,子脩,小孩子不懂事。”说着,抬腿溜得飞快,“子脩,明日校场见!”
见人跑了,曹昂摇摇头,松开了按住不安分脑袋的那只手,沉着脸将人拎去曹操面前,将刚才的事一字一句告明:“父亲,这小子不知在哪儿学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借着酒劲在孔参军面前口出狂言,实在有失体统。”
“哦?”曹操看了眼曹昂身后几个随时宦官,都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明了这事没差,面色随着一黑:“看来,是得找个人好好管教一下。”
思来想去,曹操没什么好人选:“叫他跟着我,我来管他。”
“是。父亲,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安睡吧。”
“嗯,你去吧,把这小子留这儿。”说着,曹操看了眼曹丕身后几个小黄门:“把这小子的东西搬到隔壁,以后随我一处起居。”
“丕儿,去,拿我书架上那本论语来。睡前我要考你前三章。”
“是。”面对自家父亲,小赤佬曹丕是一点儿也油滑不起来,垂头捧卷,乖巧读诵起来。
曹昂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在榻上躺平,就想起了孔任英那张俏丽的脸,红扑扑的,不涂脂抹粉也好看的颜色。曹昂突然有些心跳加速,同时也有些疑惑:莫非,孔苒是女儿身?
同样在想这个问题的,还有回到家中、坐在黑暗里许久未点灯的郭嘉。郭嘉先孔任英一步走出大门,却因为掉了扇子又折返回来。在曹府西侧巷子的拐角,他听到几人的动静,顿觉尴尬,便没有走过去。又看到孔任英因为醉酒红着脸,看到孔任英无奈地笑着溜走,一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次和曹操曾提到,孔任英像个女子。可如果孔苒真是女子,为何众人没有察觉?
郭嘉和孔任英交际甚少,所知所得大都出于她的文字。那些策论、账册、表文,并不代表事情的真实面貌。她在军中行走征战,虽然和别人混迹一处,但也是将军待遇居多,平日起居也是自己单独住一个帐篷。基于此,别人不知情尚且可以理解。那孔融呢?
郭嘉点了点案几,确定孔融应当是知情的。那么,孔任英绝不止现在表现出的这点水准。她必然相当有能力,才足以掩饰首尾。虽然,这等水平在军中已经是排名靠前,但现在来看,小姑娘可能还是藏拙了。
小姑娘,小姑娘,郭嘉在嘴里反复吟着。一个小姑娘,被人发现混在军中,会有什么后果?好像,有点可怕。军中那帮子粗人本就鄙薄女子,又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对于异类孔任英,不是打死,就是羞辱死,或者两者兼具。而军中士气也会大幅波动,有好事者甚至可能会借着这次授军功的事来质疑上层。这可不太好,还是要把她转文职,先从军营调走,再徐徐图之。
这都什么事儿!郭嘉哀叹一声,挠挠头,唤人进来服侍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