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叶枯槁而脆弱,深褐色的躯体毫无生命力可言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那香气沁人心脾,仿佛可以让肌肤也带上香气。诱人的气味,在坠落入滚烫的水中烟消云散,戛然而止。
美丽的香气,可以引来爱慕的人,让一个失去信念的人死灰复燃。
那人会放弃上一段生命旅程的目标,思来想去后拾起下一个欲念。
虽然它自己已经失去生命,可是它的使命或许就是在死后发挥这样的作用。。。。。
生前又是什么。没有人在乎一片叶。似乎所有的风霜雨雪,悠悠岁月,都是为了死后的一瞬。
温守仁淡淡的看着彦青将纤细如瓷器却泛着灰白色的手,轻轻的放在茶杯上方。
像是要遮挡住热气的流失,或者想要感受温度。谁知道呢。
不过这种行为在修士中很是罕见的。虽说从高层到民间,风雅的道长们都对凡人的繁文缛节嗤之以鼻,以真名士自风流著称。但是很少有人,会这样随心所欲的行动,哪怕是微小的动作。
因为平日里微小的动作就是一个人价值所在,温守仁想。没有什么机会让一个人,或者一个修士能一扫过往岁月的刻板印象。没有这种好事。平日里蓬头垢面,放浪形骸,关键时刻出头展现绝代风采,哪里有的事。
他这样想。笃信这些规则像是相信太阳的升起。
如果这种想法在往后的岁月里被打破,被证实是完全的错误。他在心底轻轻一笑。
也没有人会批评自己,毕竟自己只是一介寂寂无名的散修,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历练和大战,见识如此短浅。平生的智慧都用来学习如何搞定怪脾气且有权有势的人。。。。
但是他还是感觉有什么不对,彦青的手,是的,那双手倒映在他灰色的眸子里,很好看,骨节分明宛如一段段翠竹。在茶杯上微微颤抖着。。。。
不对。温守仁差点叫出来,不过好在他凭借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控制住了自己。他还安稳的坐在位子上。
说是经验,亦或是躲避危险的本能。
正常的修士绝对不会有这个动作,不是说将手覆盖在茶水上感受热气很不雅,而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修士的五感远远高于普通人,连潜在水草里的虾米都能感受到。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动作。温守仁瞳孔骤缩。一个最不希望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
怪不得,这个人愿意收留岌岌可危的自己,愿意做出保护自己的承诺。他并不是什么大好人,而是他同样也面临险境,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甚至可能比自己的还要可怕的险境。。。
温守仁开始快速猜测。感官不好,是受伤了吗?不,不可能,不夜天这几日没有发生激烈的修士斗法,再者能降低感官的伤应该早就摧毁一半的修为了,但是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简直过的比他还好。
是中毒了吗?不,这个也不对。温守仁轻轻舒缓一下因思绪纷乱而抽动的眉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让对方看出他在思考,一丁点差错都不能有。
不可能是中毒,因为据他所知药王谷这一年都没有踏足过圣灵结界。这是他为药王谷做事时,兢兢业业积攒下的人脉网和信誉的功劳。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温守仁感觉自己眼皮在跳动,他感觉很可笑,自己是什么预感到儿子死亡的老寡妇吗,这么慌张。因为眼前这个人,虽然说救了自己,或者准确来说准备救自己一命,但是在摆脱那帮暴徒之后,他的死活和自己是不挂钩的。
温守仁暗暗想。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修士的丹田被入侵了,这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力量。
温守仁堪堪拿起青瓷茶杯,看着水面微微泛起涟漪,原来我的手在抖啊,他有一瞬的恍然和惊愕。
这个修士虽然和他一样没有什么名气,但好歹是水云宗的前弟子,实力仍然不可小觑。何况对方这几个月都没有走出过圣灵结界,一直醉生梦死,都没有接触到强大恶灵或者敌对修士的机会。
所以,能侵入的那个东西。。。。。温守仁慢慢将茶杯放在自己干涩的唇上,轻轻灌下去。他第一次如此干涩别扭的饮水,感觉像是给自己当年快过世的祖母灌药一样。
茶水甘甜入口,让他叹息一声。虽然圣灵家在百年前大战后今非昔比,但还是有架子的。他在药王谷的时候,就是被贿赂的时候,也没有收过这么好的茶。。。。
温守仁眼里闪过一抹精明。手微微握紧茶杯。可恶,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察觉到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无缘无故帮助自己。都坏自己,被威胁冲昏了头脑,削弱了判断能力。
他将目光放在眼前的男人脸上,从眉骨一路向下到瘦削的肩膀,再到那骨肉均匀矫健有力的手臂,和仍然覆盖在茶杯上的手。
不过温守仁还是很庆幸,从男人将手放在茶杯上仅仅过去了十五秒,他就觉察到了这些。
他自责为什么自己会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削弱了平时一贯锐利判断能力,让自己和不清不楚的人产生瓜葛。因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暗暗咽了咽口水。
这个表面上肯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好好先生,实际上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麻烦,干脆破罐子破摔,带上自己陪葬。他暗暗在心里骂。当然,他并没有不知廉耻的骂刚刚帮他脱离险境的王彦青,他只是怪那个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的自己。
二十秒。他在心中默数。他觉得是时候打破平静了,因为再等下去可能会有第二个侍女来。
他清清嗓子,带着淡淡的微笑开口,宛如被春风拂过的潭水,温润清雅。
“王兄。”
“怎么?”
“你觉得那个侍女,真的是奸细吗?”
“说这么直接干嘛?”彦青喉咙发出低哑笑声。温守仁报之以微笑。毕竟他马上会破解对方的招数,让他摊牌,现在宽容点是应该的。
“你真谨慎。”
“不谨慎怎么活”
温守仁又笑了,对方可真是直接,这样自己按规则来就有戏了
“对不起,让你费心了”他努力诚恳的说。
“没什么,我们这些没有靠山的散修,不就得互帮互助吗”彦青说着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笑容。似乎真的对这个感谢很欣慰。
“其实。。。”温守仁露出为难的神色。“唉,都怪我初来乍到不知天高地厚,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他一面说一面叹气,一副懊恼的样子。
“惹到谁了?怎么惹的?”又是一个直接的问话,对方真是效率主义一点也不拐弯抹角,也不知道以前在盘根错节的水云宗是怎么活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朔,一个白发少年,大概这么高”温守仁在空中笔画了一下。彦青眼睛慢慢睁大,忍不住轻笑。
“小小年纪竟是亡命之徒,看来这个组织确实很会养人啊。”这么说着他从胸前拿出一个香囊,往还没有凉透的茶水里加了一个香丸。香丸出袋便散发出一股奇香,入水即化,瞬间吸引了温守仁的目光。他心中讶异,虽然只是一瞬,但可以闻出这个香丸不是凡物,他努力搜肠刮肚还是没有想出来到底是什么药材做的。
“王兄,这是什么?”他摆出一副先是不解,接下来变成恍然大悟,接着是关切和担忧。
“难不成,王兄你病了?”温守仁像是第一次看见御剑飞行的小孩子一样,睁着清澈的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
“没病,只是调味罢了,你接着说”王彦青爽快一笑。
温守仁有些尴尬,毕竟自己懂药,这方面被人反驳让他觉得难堪。不过他还是转回正题。
“林朔这个孩子”他慢慢的斟酌词句,“很残忍,疯狂,基本上毫无原则,要不是你能让我进来避避,我就死在他手上了。”
“还有回转的余地吗?你和那个组织?”王彦青关切的说。
温守仁扶额揉揉眉心,这一刻他是切切实实的头疼。“没有,他们作为专业的杀手,向来以杀人为终身使命。被盯上的猎物,没有抓到,对他们来说就是奇耻大辱。所以”他重重的叹气,“没有讲和的余地了”
“他们,为什么会盯上你?”温守仁发现不知不觉中,他面前这位王兄就换了一个姿势。将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很好,引起他的注意了,如果他是打算长期帮助自己,就免不了慢慢把彼此的真实情况交代清楚。他在不引起注意点力度下缓缓吸一口气,这一贯是他鼓起勇气的助力。
“王兄,你觉得以你的了解,林朔背后的组织是什么?”温守仁眼底对对方露出真诚而单纯的求助,就像一个入世未深的孩童试图求助于有经验的大人,这种行为一般会激发对方的自豪,让对方乐意小小发挥一下自己的才能。
“哈哈哈”彦青发出一阵讪笑,“你太看的起我啦云卿。我每天就是喝喝酒睡睡觉,连客栈的老板娘八个孩子都认不清楚。”
他的声调很愉悦,轻松,好像这事和自己压根没有关系。
这种态度让温守仁更加不解:他到底打不打算帮自己?他怎么能做到这么随意轻率的对待林朔,他的实力比自己高不了多少,而且感官还弱,这种时候最容易被人偷袭。
还是说。。。。对方已经不惜命了。温守仁暗自懊恼。以往在宗门分配比赛队伍时,自己最不希望看到这样的队友了。
温守仁努力保持笑容和殷勤的态度,他绝对不能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对他已经不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