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守仁压制住心中的恐惧,不动声色的走到那个醉酒修士的旁边。
“哟”他说“这不是孤独的人儿吗”他独自坐在那里,守着一堆空荡荡的椅子,这使温守仁感到惊诧“我的同伴都去上厕所了”他说
“我可以坐下吗”温守仁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有二两银子就行”他说“我可没有”他说完大笑起来。“我的荷包被人偷走了”他说“一个子儿也没剩下”
温守仁惊愕的瞪着他“哦”他说“可笑的不是这个,是那几封信,这下我师父的信全被那个人看去了,信写的可恳切了,师父知道了会疯的!”
“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吃午饭吗”温守仁说
“我在酒肆吃过了”他说“是他们请的客,那么说,我至少捞了十文钱”他说着,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柱子上。
他的眼眸十分澄澈安宁,阳光在眼里仿佛被挤碎成彩色的水晶碎片。
末了又添了一句“多好的一天啊”一对晶莹的眼睛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让他们骗我好了”他说“到时候他们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在是非问题上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叫青霄居士,是吗?”温守仁问。现在,少年已经走了,他的同伙也已经走了。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一个他能认出来的人。
“他们是这样叫我的,”他说“我的真名叫王彦青”
他又说“你看上去脸色好差,好可怜,应该赶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随便你呆在哪里都行,是你的意思就好”温守仁说,他感觉他身上有一股酒味和不知名香料气味,一种舒缓与安宁。
“哟,这话说的多中听,要是圣灵君这么说该有多好,他给的报酬倒是挺丰厚的,可是要求就太。。。”
“他是不是想收留你?”温守仁说。
“我辅佐过他一次”王彦青说。
“可是他那会儿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哪,他又想我回去,你应该看看他命手下给我写的信。要没有人偷,我一定会给你看的。写出那些话脸皮真厚。”他高兴的笑着。
“你根本想不到,他还是那么一个刻薄的老家伙,嗨,我一向说,活着真有趣。”
“你想去他那里吗?”温守仁说酸涩和嫉妒从那死荫的幽谷中向外窥探。
“我可不这么想”王彦青说“他的底细我都知道,没什么令人动心的东西。我要找主家的话,现在准能找到比圣灵家更好的。”他倒不是吹牛,只是有点醉意,有点儿兴奋而已。“只要我愿意,找个有钱的东家,没问题”
“你现在日子都是怎么过的?”温守仁问
“赚来的钱都往肚子里灌”他说,朝他挤挤眼睛。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你叫什么?”
“叫我云卿就好。”他脱口而出,
碰上刚认识的人,他总是用这个名字。出于某种保密动机,他隐瞒了真名。他从孩提时代就喜欢故作神秘,隐蔽的地方。
他喜欢黑暗,可是他在黑暗中结识了那个少年和整整一帮暴徒
“你是做什么的?”他笑呵呵的问。散修们总是喜欢说东道西,他也爱听,他积存了很多人的经历。
“为赌场做东”温守仁拿起了自己的挡箭牌。
“我也喜欢偶尔小赌一把,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透点儿风。就是后天那场赛马。”
“乌云踏雪”温守仁说。
“那是一赔二十的”
温守仁不无敬意的看了他一眼,“信就听我一句,不信拉倒”
“哦,听你的”王彦青说“我一向相信别人给我的信息”
“不管是谁给你的?”
“这是我的规矩,到时候你去吗?”
“不”温守仁说“我去不成了。”他把手搭在王彦青肩上。他再也不想冒险了。他要去和快活林说他得花柳病了。他要辞职。他干什么都行,他可不想在这里和死亡兜圈子玩。
“跟我一起御剑去圣灵家吧。”他说。“我们一起去。”
“这样的好日子,你要回去啦?”彦青说。“我可不走,一天到晚呆在府邸里也该呆腻了,你看上去倒是闷慌了。沿着大道去吹吹风,对你有好处。”他起身给自己倒上一碗酒。
“再说了,再说嘛,我想看的东西还多着呢。我要去看看拍卖场和快活林,他们总有什么新花样。”
“咱们先去这些地方,然后。。。。。”
“等我先玩痛快了再说”彦青把酒碗撂在桌上。“我喜欢痛痛快快的玩一天,我跟你说过,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不在乎”温守仁说“只要你肯跟我一起。”
“嘿,你可偷不成我的荷包啦。”彦青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人喜欢花钱,这里投个环,那里射两箭,我是不过瘾的,只要好玩就行。”
温守仁将剑放在地上,掐诀念咒,剑身闪烁幽幽蓝光。二人共同站在剑上,飞到半空。
“让我喘口气”彦青说着,“让剑飞慢一些,你相信做事总要卖力才好”他说“就是你们这些家伙。。。。。”
彦青按住温守仁的腰,他感到他的神经在跳动。
“你中毒了,才叫我陪着,你哪里不舒服?”
他终于隐瞒不住了“我快死了,我心里直发毛”
“你去看过药修没有?”
“药不管用,他们救不了我。”
“你不该一个人出来的”彦青说“这个,他们跟你说过没有,我以前是水云宗的。”
“说过”他说,凛冽的冷风刮过他的脸。
“这些人都疯了,你的病没有这么厉害,要是你真病的这么厉害,我还会看不出来?”他说“别轻易认输”
“有你在就没事”温守仁说。
“好的!”彦青说“你打起精神来。”他猛地掐诀掌控飞剑,让速度降下来。挽住温守仁的胳膊,温和又害怕的说“你刚才说的,不过都是骗骗人的,对吧?”
“是的”温守仁没精打采的说。“是骗你玩的。”
“这才听话嘛”彦青说,剑慢慢落在圣灵河的白兰桥上,跨过白兰桥就是圣灵家的门口了。
“你刚才差点儿把我吓坏了。你要是在半空中断了气,事情就麻烦了,可有好戏看了。”彦青落地,笑起来。
“不过,散修总是拿这种事开玩笑,总是一个劲儿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出过什么事儿。钱啦,道侣啦,蛊毒啦。你不是头一个跟我说快要死了的人,他们只是从来不说自己会传染,是想尽情享受剩下的那点时间,图个快活罢了。。。。”
彦青抬起头,看着天上一掠而过的白鹤。
“没准儿是因为我面善,他们以为我会像母亲一样照顾他们。我到不是说一开始我没有上过当,五个月前一个人跟我说他只能活一个月了,现在我还常常在酒肆看到他,好端端活着。”
“你这个老幽灵,我总这么叫他,他总请我喝酒。”
“不,我没中毒,你不用害怕。”温守仁说。
他不想像刚才那样一点骨气都没有,哪怕只是为了换取安详,自然的话语。
白鹤落到圣灵家青色的翘角上,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在安详的打盹中送走光阴。
“我们到啦!”温守仁说,“你别离开我好吗,哪怕我没有病。”
“当然行”彦青说,打了个酒嗝儿“小子,我喜欢你。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了。你是个乖乖的大好人!”
彦青向守卫出示圣灵家的象牙牌,变被放行,二人一同进去。
彦青感叹“不管来了几次,还是会被震撼,真是阆葩阆苑。”
温守仁不动声色,面带浅笑“是。不过可惜不是金碧辉煌的样子,只是青白为主,比起几百年前实在是小家子气了。”暗自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要和圣灵家的过去一同没入遗忘的流水。
彦青好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瞪大眼睛“你还嫌弃起东家来了?还几百年前,几百年前还不晓得祖宗有没有投胎,我觉得青白很好看啊,正配的上清净寡欲的仙家。”
温守仁叹气“是的,是的。我们这些人,卖身的出力的,也都是多亏了圣灵家,给我们一个出卖自己的机会,要不然都不知道如何安置自己,漂泊无依的。。。自己。”眼眸中似是死水潭底燃起一簇青火。
彦青走到一个较偏僻的茶室,撩起青纱帘进去,见放在炭火上壶里的热茶已经快要溢出,连忙扶住茶壶,但为时已晚,茶水喷出弄湿了身上本就单薄的白衣。
一侍女面带微笑,不疾不徐款款走出“先生,去换衣服吧。”
彦青面带笑容,直接脱下上身所有衣服扔在地上。“不用了,谢谢。”
侍女没有多说什么,捡起衣物离开。彦青在后面喊“不管什么事,我都要和我身边的这位兄台一起去,明白了吗?”侍女没有回答,一阵风动,殿中挂着的数十缕青纱掩去她离开的背影。
温守仁摇摇头“又一个混进来的,可怜。”随即坐在软垫上,给自己倒茶。
彦青一直专注的盯着空中飘摇晃动的青纱,直到确定没有人才罢休。“可怜圣灵家百年繁荣,如今是个混水池。”虽然这么说,还是不在意的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