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熬一个通宵的身体还是有些疲惫的,但是彦青丝毫不想入睡。因为他不想要打断这个状态。
此时他的精神正好卡在清醒和困倦的临界值,一个正好可以在幻觉中和自己深藏在内心不堪情感相拥的机会。
俗话来讲就是白日梦。
彦青呼出一口气,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些什么。
说实话,他不想要以朋友的身份继续留在圣灵家做事,哪怕这里温柔似水的接纳着他的一切。
他和令闻可以说是,不投缘。所谓不投缘其实就是心灵不通,不能相互理解,如同天边两道平行的彩虹。
就像当初他在水云宗和师尊薛尧一样。他们会包容他,恰到时机的给他安慰,但是不亚于同床异梦四十年的夫妻。
“你出去吗?”“嗯。”“去哪里?”“。。。。”“哦,记得带伞。”
彦青宁愿师尊像驯兽师一样对待自己,也不愿意看见他自以为没有被发现的偷偷观察自己后,若无其事的转过头,脸上露出欣慰的或是纠结的神情。
其实师父和弟子不用建立太深的情感联系,毕竟同为修士,在天道轮回中作为孤立的个体,唯有相互守望。
或者说师徒二人同在一个宿命里,这是薛尧每次听见都会神色一变的话,恐怕在他心里他和林风还有水云宗所有人,哪怕是一百年前的燕九,命运都死死交织,不可分离。
彦青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但是师尊很明显遵从的内心道路则不然,他认为自己是将弟子带上生命之流的引渡人,彷徨无依的孩子们或却步不敢上前,或走错了路,他要把他们一一送到自己的河,从此便顺其自然了。
但是彦青真的很让他头疼。
彦青想到这里抹了抹鼻子,这是他心虚的下意识动作,虽然他身边没有人。但他还是感到像是有人在他周围审判他的一举一动。
师尊的银铃摇晃发出的叮铃声,会让彦青想起银钗坠落干枯井底顷刻间的碎裂,古树里的老枭一下下啄着青狐洁白无瑕的肋骨,发出的声音。
仿佛不是来自人间
十年前的冬夜,彦青坐在红土堆成的暖炕上,垫着全村最好的弹棉花师父给他送的红桃青杏软垫。
身上裹着的银狐皮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膻味道,这是猎户年前剥下来送给他的。
那时候他名义上的师父,是一个叫青霄仙君的老道,长的仙风道骨,无可挑剔。可惜就是下巴上有一颗大黑痣,老鼠屎毁了一锅粥。
他平时都是穿着黑色道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能唬住人就行。
他盘着腿,摸着下巴。“彦青啊,老道我算到你总有一劫,而且。”他用牛尾吧做的拂尘重重的抽了一下桌子。
彦青直皱眉“你你你别抽这玩意儿了,把仙桃弄脏了怎么办?师祖生气了直接把你收走。”
老道皱眉“噫,傻徒儿,我常常给你讲师祖,不是让你怕他,是让你敬他。”
说罢,拿起桌上断了嘴儿的紫砂茶壶,小心翼翼的倒在自己的豁口杯里。
“世人啊,太傻,容易那装神弄鬼上妖邪被唬住。”
他将苦涩的粗茶喝下,呼出一口热气,身子又能活动了。
“比如,”他摇动着垂到胸口的白胡子,靠近彦青,耳语
“要说那最大的妖邪,莫过于那官吏,仗着皇帝老儿给他几个兵,就。。。。”青霄君用手在空中乱舞起来。
彦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儿,他将手按一按说的是秋时交不起粮税被淹死在酱缸里的尤老二。他将脖子摸一摸说的是夏天被奄奄一息躺在土路上到晚上才咽气,身上□□的十岁小花梅。
彦青轻笑,“老头儿,你莫胡说,这个,是官家干的也就算了,那个,怎么也是他干的了?明明是个男的都有可能。”
老道凝眉思忖片刻,叹气“要不是她家里父亲被拉去当纤夫,拉着使节去京都,她就不会。。。。”
彦青无聊的揪狐狸皮上的杂毛。
“没准儿她爹在京都长了见识就留在那儿了呢。有言道嘛,京都一个富贵人家的丫鬟都貌比天仙呢。”
老道不满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些抛妻弃子的,都是王八蛋,贱狗不是这种人。”
彦青手里已经挑下来一撮儿的黄毛黑毛。
“诶呦你能不能像史官一样,人听不得的名字就掠过啊。我不想听见什么贱狗,狗屎,狗剩的。恶心!”
老道点点头“也是,我们仙家清净为善,不能沉沦于凡尘。”突然恍然大悟,“妙哉!好徒儿,为师想到一个好主意!”
彦青眼皮都不抬一下,嘴上配合着。“哇,什么主意,说来我听听。”
老道轻笑,捋捋白花花的胡子。
“既然我们青崖只有我们一个仙门,那这就是我们地界了。虽然百姓生前的事,都归宗族长老管,但是死后前往极乐的事,还是需要,靠我们。”
他语调故意拉长,拂尘在手心敲了三下,一副准备普渡众生的慈悲模样。
彦青早就习惯对方自以为是的样子,表情淡然的点点头。
“我们可以给死人起入土后的名字啊。”老道眉目飞扬。
“例如那李老二家的女子,叫。。。。”他没读过书,只是集市上给说书先生捧场。实在是想不出来什么,挥了几下拂尘。
“嗯。。。妙玉仙君。”老道想了半天,满意的说出一句。
彦青干脆利落的拍手“妙,妙极。不愧是吕洞宾转世的青霄君。”
老道点点头。“可不是。明日咱们就宣布这事。”
彦青绷不住了,在炕上笑的前仰后合,
“诶呀你一提死他们会打死你的,你忘了上次你被县太爷扇耳光的事了吗?傻老爷子。”
老道无奈又心疼的看着彦青。
“唉。这青崖势力可谓盘根错节,官家,李家,王家,还有寺里的那几个老秃驴!”
他眼里闪出泪光,彦青看了笑得更凶。
“让为师处处受限,不能施展仙法,给你打造一个好前程。”
彦青抹抹眼泪,“师父啊你不要想这些没谱的了。现在这人良村一群傻子天天给我们上供还不够你吃的了?按我说啊,咱们把这道观卖了,收拾收拾去京都发财吧!”
老道一惊,拍案而起。“不成,这好好的怎么能说卖就卖呢?这,这。。。。”他想了想懊恼的甩了一下袖子。
“唉,罢罢罢。你说的对。”说罢急冲冲就去柴房了。
彦青一脸懵“老头儿,你去柴房干什么?难不成你连灰要卖了。”
老道扛着一把生锈的大斧子,迈着小步到太上老君的泥象前,深吸一口气,扎下马步,喝呀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朝泥象劈去。
登时将太上老君神情慈祥的脑袋批了个口子。
彦青吓得大叫“你发什么癫?你。。。。”
老道一下下劈着,没几下放下斧子就捂住腰,“诶呦,我的老腰呀,不中用了。”
彦青跳下炕,跑到他跟前,气的脸发青“你什么时候跟疯子染上的癫病?我不过提一嘴,你撒野给我看。”
不过当他转头的时候愣在了原地,只看那劈开的泥象里面露出一个包袱,彦青急忙将包袱撕开一个口子。
“金,金子!”彦青叫出声来,眼睛一瞬间放出光芒。抢粮食的灾民一样豁出命来想把银子直接拽出来,奈何包袱在石像里面嵌的太紧。
彦青急的跳脚,跑去拿来自己的刀,要将包袱翘出来。
老道急忙拦下“我的祖宗,不能用刀,这是宝贝啊。”
彦青白了他一眼。“我看它还不如斧头值钱呢。真是,是刀重要还是金子重要,你分不清吗?”
老道将刀抢过来。“唉,这是你的命根子啊。”
他将这刀捧在手里,痛呼道。“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彦青翻了个白眼。
刀是自己从王家出来时族长给的,郑重其事的交在他手里,着了迷似的看着那把刀,喃喃自语怎么“你,靠的就是这把刀,这刀,”族长眼睛霎时间散发出精光,猛地攥住彦青的手。
“是你祖宗的眼珠子做的。”
这话放到现在还是让彦青嗤笑。“什么鬼玩意。看来他女儿就是遗传他的疯病。”
要是自己的祖宗是能把眼睛变成刀的神仙,为什么自己是这个德行样。
老道看亲骨肉似的看着这把刀,轻轻抚摸着刀身上刻的字。“金环。”
“是尽欢。”彦青不满的纠正道。“到京都后你给自己找本书看看,别再大字不识一个了。丢人。”
老道笑的眼角泛起皱纹“诶呀,取得好啊。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彦青无奈的摇摇头,去厨房烧了一盆热水,浇在石像上,用手扒开软化的泥土。
“啊,银子。”他发出出生以来最开心的感叹。“你真行,埋了几年了啊?”
老道眯起眼睛思考一下。“唔,五十年了,打我师父就告诉我,这里面啊,有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