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扇开合,唐时谙一身苗疆青衣,指若兰花随锣音前递,转指禽泪回眸,彩裙随云步摇曳,红唇唱着曲儿,时不时博得一声喝彩。
没有三尺红台,没有伶官戏民,她一个西域的女子唱着中原的戏曲却是动听至极。
“时谙姐。”夭之听着故人声音,这般活生生的模样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什么暗?你说这个唱戏的唐时谙?”三长老向前凑进了些听到了夭之小声的嘀咕,于是指着那女子道:“这个小姑娘是从湖岸上涝起来的,问她什么也不记得,族里见她可怜就好心收留了她,不过她呀身子不好干不了粗活,可唱曲舞戏那是相当之好……”
“怎么会……?”夭之呼吸一顿,他明明记得琼楼里的唐时谙是一个很念旧的人,聊到西域家乡就跟打开话匣子一样,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
三张老说着就聊起了曲中的故事,正起劲呢才反应过来道:“不对呀狐,你咋晓得那姑娘名字……”
“啊?三老你是不认错人了,我二拐子,不是蝴。”三长老闻言惊地转身,才发现夭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刚好二拐子路过还纳闷他家三老是不是喜欢蝴蝶。
“年轻好啊,年轻好。”三长老看着场上告一段落的曲,摸着胡子叹道。
芦笙场后房偏殿,二更。
胭脂细粉收进了妆台,换下的衣裙叠卧在床边,唐时谙点了一只蜡,就着昏光照着镜子卸下红妆。
一只橘毛狐狸缩在偏殿门脚,小心翼翼地看着镜子中的人儿。
这肯定不是假的,夭之想,一举一动都和记忆里的一样,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明明已故之人却还在眼前。
“时谙姐。”夭之无声道,他自己心里清楚,在那个真实的时间里,陪他生活过的时谙姐早已身葬火海,现在他只想远远的再看看她。
木椅抽推,唐时谙站起身来轻轻吹灭了烛火,屋里霎时昏暗唯有窗外依稀的微光渐渐透进来。
这个时候的芦笙场还是吵吵闹闹,但她似乎很累,扶着墙走至床边连被子都没展开盖上便睡下了。
还没有半柱香时间,屋里就有了匀称的呼吸声。这个世界初入寒冬,夭之怕她着凉在门外蹲坐了一会还是选择进去悄悄给她盖上被子,不料一只脚都跨过门槛了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拎了起来。
“谁…呜……”夭之四爪在空中乱扑腾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别过去。”声音急促而紧张,听得夭之心下一紧,这人分明是黎程。
黎程把夭之放在身后,自己则一手搭上刀柄,紧绷着神经盯着半掩的门,像是箭弦在等待着合适时机。
夭之侧头看了看四周,左右房的门都关着,屋顶也没有破瓦洞,那么这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狐疑地皱着眉,又顺着黎程目光看去,发现那人只是瞥了一眼熟睡在床的唐时谙,然后全神贯注凝视着墙边的梳妆台。
一盒红胭脂,半掩的搓粉匣,椅子上还搭着换下来的戏服,很普通的姑娘厢房,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让他这么紧张。
黎程没动,夭之也耐心等着,四周无声,只有芦笙场隐约的闹腾还在耳语。大概是半柱香的时间,屋里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夭之耳朵缩了缩,这声音听的难受,就像是无数只虫子往阴沟里不停的爬行,慢慢的这声音越来越密,像影子一样拉长放大。
夭之听了一会发现声源是在屋顶,他偏了偏头想仔细看看屋里发生了什么,却被黎程用手挡住了眼。
“哐当……”
寂静的屋子回响着清脆的碎裂声,夭之看不见却也能猜到是桌上的铜镜被打碎了,纵然这声再大,夭之却没听见床的响动,唐时谙应该很累,竟然没有被吵醒。
一地残片飞溅,原先的窸窸窣窣也没了动静,但是黎程也还是没有想放手的意思。
“我不怕的……”夭之小声道,话还没说完眼前的手突然拿开,转而又提拎着他后颈往后一带。
“回去。”他听到黎程冷肃道,借着那一点空隙,屋里的情形在夭之眼前点水而过。
朦胧白光从窗外依稀透进来,一个浑身长满黑羽毛的孩子像蜘蛛般倒攀在墙角,明明是人的脑袋却生着一副骇人的鸟嘴。
“咯吱…咯…吱…”他不太熟练地用手在嘴扒拉着嘴,唾液淋漓滴了满地,口中竟是在咀嚼一枚碎镜片,他或许觉得无味,又伸手去抓桌上的胭脂盒。
唐时谙不知何时坐起身,稠被盖着腿,眼神空洞呆滞甚至是木纳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戏服。
墙角上的孩子突然停下了手,缓缓转过头来朝着屋门做了一个扯脸的笑。
被发现了。
黎程眉梢一拧,看准机会纵步冲进屋,早有准备的弯刀霎时应声击出,不料这东西很是灵活,一刀只是斩断几根羽毛,钉在了他身后的木窗。
那孩子舔了舔尖锐的白牙,想张开口去咬断弯刀,结果被一记侧踢撞翻了梳妆台,胡乱中抓起搓粉匣往前一扔,趁着喘息的功夫就爬上了高墙,居高临下不悦地看着黎程。
屋内二人僵持不下,夭之知道自己贸然进去也只是添乱,他歪着头往门内探出半个脑袋,瞧着墙边半人半鸟的怪物,心下骤然一凉。
那个孩子夭之是见过的,就在前不久千初失踪的时候,他试图在龙傲天化的形身上来找线索,而这孩子的体态与它恰巧相似,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他遍布全身的黑羽。
他嘴中呜咽地叫着,像是委屈又是生气,张扬着利爪如饥肠的野兽般猛扑下去,作势要撕去黎程的一块肉。
钉墙的刀利索地被人拔出,黎程手腕一翻,那排尖牙就死死咬在了白刃上,胸脯的位置着了空,黎程反握刀柄狠力一抽,俩侧嘴角割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人看得胆寒。
那怪物捂着嘴往后撤步,双脚微微露出利甲又睨了一眼窗似要逃跑。
黎程眉眼冷厉,疾步上前抬手用弯刀逆锋拦在了他颈处,须臾一记勾拽,趁其倒地之际,转刃又刺进了他左腿经脉处,刀尖再一挑,脚经就这么断了,算是留个活口。
夭之在门外见屋内没再传来打斗的动静,才循着路挪进来,不过他没有去揣测地上半人半鸟的怪物,而是贴着床第一时间去查看唐时谙的状况。
床榻之上,那人呼吸匀称,微微侧头倚着软枕酣睡,眉宇间尽是疲惫之意。
看错了吗?夭之有些恾然。
那个靠着墙,神情木纳的唐时谙似乎根本没有出现过。
“阿程,她……”夭之愣愣转过头,看到对方淡然的眸子也明白了,那个场景只有他自己见到过,怕是睡迷糊了。
“这地方时间出了问题,”黎程蹲下身翻看地上的怪物道:“她应该在这里留下了一段轨迹,我们只是恰巧碰上了。”
夭之看着唐时谙熟睡的样子,眸光微微动了动,从认识她开始,唐时谙似乎每晚都是睡得这样疲惫。
一想到她最后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夭之心里就翻涌着苦涩,这个时候时谙姐或许还不认识他,不过也好,这样也就不会打扰到她的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