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年间,小雪。

    荒古寺位于临江地界的祛悲山上,常年来受临江温家的香火供奉。最近恰逢温夫人身体抱恙,久治不愈,其女特地入寺,亲奉长明灯九千盏,抄诵金刚经为母祈福。

    此时祛悲山竹林间的小径上,桫椤法师正在与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叙旧,贵客身着灰青色的长袍,外面仅仅套了件浅蓝的斗篷,显得整个人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听说温小姐已经在寺里点了百盏长明灯了?”贵客语气里带着忽视不了的笑意,但面上却依旧是冷淡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眸子里,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桫椤法师点头,双手合十先道了声,“阿弥陀佛”才继续道“我佛慈悲,定能看到温小姐孝心。”

    那位贵客却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并未言语。

    二人一路穿过竹林,经过与前院佛堂相连的拱门后,有一段往下的阶梯,阶上有厚厚的一层苔被雪覆住。

    贵客每抬脚走一步,身后的斗篷便会蹭上上一阶沿边的雪与苔。雪沾上斗篷便化了,只留下深深的水印和无意附带的绿苔。等到了佛堂前,那位贵客才低头扫了一眼衣边,倒是不甚在意。

    桫椤法师看到后倒是笑了笑,“涪陵,素衣又沾佛前苔。进去拜拜?”

    被称为涪陵的那人正站在堂前,直视着堂里金身,“我不拜佛,既来之则安之。”随即又低头看向衣角边处沾上的绿苔,弯腰轻抚了一下,然后起身看向大殿上的牌匾,闭了闭眼。

    “此一去,又得许久不见了。”桫椤法师感叹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祝施主此去得偿所愿,一路顺风。”

    涪陵看向桫椤眼里一片慈悲,笑着转身朝山下走去。

    少年郎总是恣意潇洒,万般风流。

    “他是真正大自在人啊。”桫椤笑着摇摇头,又道了声,“阿弥陀佛”

    “法师说谁呢?”

    桫椤回头看到温北宁,低头称到“温施主”

    温北宁看向下山的石阶,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位大自在人’的背影,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回神跟桫椤继续道,“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

    “与佛有缘但是不信佛的一位小道士”

    会客堂里

    桫椤为茶杯添完茶,才开口问道,“不知温夫人最近可好?”说话间将茶递给温北宁。

    温北宁看着手中的茶,轻轻叹了声,“我知母亲或许药石无医,但我做不到自在放下。”

    “阿弥陀佛”桫椤宽慰道,“世人皆有忧心之事,也都有不自在之时。”

    “贫僧不会宽慰人,不过刚才那位公子或许会有不一样的宽慰之言。”

    涪陵与桫椤对席而坐,手执各棋,涪陵执黑棋先行,桫椤执白棋亦有其章法,终于在檀香快燃完时,桫椤执一子险胜。

    涪陵毫不在意地将手中棋子放回罐中,笑着拍手,“法师果然名不虚传,涪陵受教。”

    桫椤自认为在寺庙这种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名门贵子,有平常白衣,更有清贫乞丐,不过他们的眼中或多或少都有所求。

    贪、嗔、痴。

    桫椤从未在涪陵眼中见过这些,他只是笑,但是不达眼底,他像是没有六欲一般。

    “道讲究道法自然,清静无为。”

    他笑道,“我没有什么所求的,自然就没有什么忧心的,如此,可谓自在?”

    桫椤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临江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可谓自在。”

    桫椤眼里的慈悲,还有手腕上的佛珠,便不谓自在。

    “顺心而为,便是自在了。世上万事,从不可一概而论。”涪陵像是看出桫椤所想,看到他眼底的慈悲。

    “论棋艺,我略胜涪陵,但论心境,我不如你。”

    涪陵拿起旁边的酒坛起身,对着远处灯火繁华的临江饮酒,致兴处,才回答道“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那晚,涪陵先向他告别,说“我听闻白下城的醉仙酒可比仙酿,我要去一品。改日再见,来日方长。”

    桫椤回过神,看着温北宁,垂眸笑笑,“不过想来他在,也不过一句,因果宿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与其在这供奉,不如回家趁着最后的时间承欢膝下,起码无憾。”

    温北宁点点头,在心里做着考量,最后只能叹气,“多谢法师,那我明天下山。”

    翌日

    温北宁站在那位贵客走之前的地方与法师告别,在下山时,她不经想着法师对那位贵客的形容,“他就像是草原的鹰,那种猛禽怎会甘愿被铁链束缚。”

    她想也是,这是第一面,不知道名字,也应该没机会在碰上,还真想知道,他那样的人如果有了牵制,会怎样。

    “浪迹江湖?”温北宁笑出了声,笑声中没有不屑,只是仿佛有些疑惑,“他不配剑吗?”

    “他从不佩剑,”桫椤回答道,“因为他说过剑在心中。”

    同年,冬至那天,温家大丧。

    温北宁身着一件白衣,青丝只用一根银簪轻挽着,站在门口替父亲迎接宾客,都是临江城的名门,但是都并未深交。直到有一位身披白色的狐裘,容貌艳丽的公子停在她面前,轻声唤了一声,“潆泓”

    温北宁抬眼看清来人后,在外人面前一直没红的眼眶终于有些泛红,似有泪光在眼尾打转,出声都带着哽咽,“表兄”

    被唤表兄的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安慰说,“温大人在外监军怕是也赶不回来,难为你了。”

    逐臣缨是最后来的,来的时候就认出了温北宁,太久没见了,没想到之前被温夫人抱在怀里小小一坨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温北宁本来一直撑着大局,父亲不在,只有她出来迎客了,但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过只是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这时候看到逐臣缨后便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哽咽道,“表兄,母亲走了,潆泓以后再也没有母亲了。”

    逐臣缨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道,“没事儿哈。”

    温北宁也只失态了片刻,回复神态后从逐臣缨身上起来,用手帕沾了沾眼尾后,才正身问到“表兄是准备去参加会试?”

    逐臣缨跟着她一起走进温家,边走边说,“嗯,月前便听闻温夫人身体有恙,准备顺便探望一下,谁聊想到了临江后,听到了温家大丧的消息,便急忙赶来了。”

    进了灵堂,迎面就是一个大大的奠字,逐臣缨垂眸接过侍者递来的香,走到奉台边借香烛火点燃向后,方退后两步,朝着灵台上的棺材鞠了三躬,才将香插上香炉。

    逐臣缨回头看时,温北宁正望着画像发呆,他把步调放得很轻,也或许是温北宁太悲伤了,以至于一直到她身后也没有察觉。

    “生老病死,这是我们做不了主的。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安心,不用担心我们。”逐臣缨伸手揽住温北宁的肩膀安慰她,就像小时候一样。

    温北宁深呼吸后,转过身来,看着逐臣缨,眼尾因为哭过而有些微微泛红,但是她脸上确实挂上了丝笑容,“母亲走之前跟我说她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遗憾的地方,出嫁前兄弟姊妹多有照顾,后来家庭和睦,相敬如宾。”

    逐臣缨是在陪温北宁给温夫人送完葬后的第二日告别的。

    “表兄为何不多留些时日,后几日便是新春了。”温北宁将人送到临江城外的亭中,忍不住挽留道。

    逐臣缨笑着上马,扬了扬身侧挂着的酒壶,“我想去见识一下沿途的灯火阑珊,品一品不一样的风味。后会有期。”说完一甩马鞭,疾驰南下去了。

    少年郎志总在四方。

    看着疾驰而去的身影,不知为何,温北宁突然想到那日潇洒恣意的背影,那位贵客应当如表兄一般少年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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