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

    刚过完春节,本是一年伊始万物复苏的时候,周辛瑞的朋友圈突然被一例新闻刷屏。

    邻省Z县发现一例不明原因肺炎,患者中年男性,是一名普通职员,因为发热、咳嗽去医院就诊,起初只以为自己是普通感冒,开了口服药回家吃,谁知回家后很快出现呼吸困难、高烧不退,家人将其送往医院,完善胸部CT提示肺炎,可始终没有找到病原体,被转到当地传染病医院继续治疗。

    作为医生,周辛瑞对这样的新闻比较敏感,但他也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猜想那名患者应该是感染了某种特殊病原体,只是当地医疗水平有限,暂时没有检测出来罢了,等患者外送的结果出来,也许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可没过多久,新闻报道说那名患者去世了,和他有过密切接触的家人、同事甚至医务人员也相继出现了类似的症状,而外送的血清病原学检查,仍旧没有结果。

    起初是传染病医院封锁,很快,整个Z县都封锁了,越来越多的人感染,医院人满为患,医务人员也相继病倒。

    国家成立疫情指挥部,将这种未知病毒引起的肺炎称为“Z型肺炎”,研究了大量的病例之后总结出一些临床表现。

    潜伏期短,起病急,绝大部分有发热,其中高热居多,呼吸困难明显,血氧饱和度低,胸部影像学符合病毒性肺炎感染表现,老年人、婴幼儿、有基础疾病的患者死亡率高,普通抗病毒药物治疗无效。

    国家派出专家团队赶赴当地,各地医疗队自发前往支援。

    金沙市人民医院也成立了一支援助医疗队,从全院职工中随机抽调了二十名医务人员。

    周辛瑞正好在第一批次的名单中。

    很快,医院召开会议,院感科开展紧急培训,不同科室的老师聚在一处,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谁也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但等待他们的一定是场硬仗。

    援助医疗队虽然是随机抽调的,但若是有人不愿意去或者家里有特殊情况不能去的,医院不会勉强。

    可是没有一个人拒绝。

    周辛瑞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他和余季说了这事之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余季:“要去多久?”

    周辛瑞:“半个月。”

    最近的新闻都在说这件事,不止病人,很多医务人员都感染了,余季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想劝周辛瑞别去,可他知道,这话他没法说出口。

    余季:“周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周辛瑞朝他笑了笑:“放心吧,医院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足够的防护用品。”

    说是这么说,可周辛瑞自己知道,他内心还是害怕的,毕竟那是有可能会丢命的事。

    但就像消防员不能怕火,警察不能怕歹徒,作为医务人员又怎么能害怕疾病?

    收拾完东西上床睡觉,明明感觉累,但周辛瑞却迟迟没有睡意。他轻轻地打开卧室门,月光下,余季的身影蜷缩在沙发上,被子滑落到了腰上。

    周辛瑞伸出手替余季拉高被子,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周辛瑞轻声说:“吵醒你了?”

    余季的声音有些沙哑:“没睡着,你也是吗?”

    周辛瑞:“嗯。”

    周辛瑞穿着单薄的睡衣,余季坐起身,示意他挨着自己坐,被子裹紧彼此身体,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

    也许该说点什么的,可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慢慢地,靠着彼此的肩膀睡去。

    第二日一早就要出发。

    周辛瑞对余季说:“火腿肠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余季张开双臂:“过来抱一下。”

    周辛瑞放下行李,转过身抱住余季,或许是想着他们要分开半个月,周辛瑞抬头很轻地吻了下余季的脸颊,“等我回来。”

    援助医疗队乘坐大巴出发,车程接近十个小时,到达邻省Z县已是夜晚。

    这里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到处都拉起了警戒线,居民非必要情况不得外出,街上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志愿者,就只有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

    因为提前和县疾控中心联系过,司机师傅很快拿到了通行证,带着一车人前往对方安排的旅馆。

    旅馆不大,还有些破旧,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没有嫌弃的意思,两人一间办理入住。

    和周辛瑞住在一起的是医院体检科的宋老师,两个人将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宋老师洗漱的时候,周辛瑞看了看明天的工作安排。

    他们二十个人按照科室的不同被分成了好几个组,每一组的任务不尽相同,周辛瑞本就是急诊科规培生,被分到了县医院的急诊科帮忙。

    第二天穿好防护服来到急诊科,周辛瑞和当地的急诊科医生简单打了个招呼,双方都穿着防护服,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周辛瑞发现他们穿的防护服正反面都用黑色签字笔写了科室和姓名。

    一眼望去,除了患者,其余的都是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只能通过防护服上写着的名字来辨认彼此。

    县医院急诊科包含了发热门诊,在这样的时刻,这里就是整个医院最忙碌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周辛瑞还没考证,虽然不能单独执医,但可以帮忙。

    小到测量体温,大到跟着老师出诊,工作内容和之前在金沙市人民医院急诊科差不多,只不过戴了口罩穿上了防护服,活动剧烈了容易喘不过气来。

    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好不容易闲下来一会儿,急诊科的郑老师让周辛瑞赶紧脱了防护服去吃饭,但他们自己却没有要去吃饭的意思。

    周辛瑞一问才知,当地医院防护服数量紧张,脱掉一套就少一套,如今需求量又大,根本供不应求,就他们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别的地方支援的物资,能多穿一会儿是一会儿,减少浪费的可能。

    周辛瑞穿的防护服是从金沙市人民医院带过去的,医院防护服库存有限,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也只带够了他们二十个人使用半个月的量。

    眼下这种情形,实在爱莫能助。

    好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周辛瑞隐隐有点低血糖的症状,此时也不再推辞,去脱衣区脱了防护服。

    县城封锁后,餐厅饭馆全部歇业,餐食由政府统一安排,周辛瑞来到休息室,已经是下午了,可餐桌上还剩了好多盒饭,早就冷了,不打算吃饭的不仅向老师一人。

    物资缺乏,缺的不仅是防护服,食物也是一样,不求丰盛,填饱肚子就好。

    许是实在饿了,周辛瑞吃着冷饭也觉得香。

    周辛瑞不敢耽搁太久,饭后休息了几分钟就又穿上防护服投入到工作中。

    每天的工作都很忙碌,因为发热的病人实在太多了,就算怀疑是Z型肺炎,也没有特殊治疗方法,传染病医院早就没有床位了,县医院的呼吸科也是人满为患,对于病情轻的患者,医务人员会给他们开些对症的药,劝他们回家自我隔离。

    毕竟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真的说不好家里和医院哪里更安全。

    有一天接到120电话,一位老爷爷在家突然晕倒,呼之不应,周辛瑞和郑老师一起出诊,他们赶到之后考虑老爷子是心脏骤停,因为疫情封锁的缘故,街上没有其他的车,救护车到达的时间距离接到电话只过了六分钟,但也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周辛瑞和郑老师立即开始了心肺复苏,半小时过去,老爷子仍旧没有抢救过来,宣布临床死亡。

    家属不依不饶,声称前几日带老爷子去医院看过病,但医院没有让老爷子住院,都是因为这个,才会在家发生意外。

    周辛瑞调出当时的就诊记录,显示当时老爷子是因为家里的降压药吃完了来挂号买药,而且是家属代买的,老爷子当时并没有来医院。

    家属明显就是在说谎,故意找茬。

    被周辛瑞当场拆穿,家属更生气了,又说那肯定是因为吃了医院的药才出事的,总之就是千错万错都是医院的错。

    郑老师将周辛瑞拉到身后,“家属,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老爷子已经走了,还请节哀顺变,尽快准备后事吧。”

    家属还是不肯罢休,在抢救室里大骂,此时已是晚上,大家都上了一天的班了,本就疲惫,实在没有心思再去安抚家属,想着等他骂完了消气了就好了,情绪上头的时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何况生死这种大事。

    但医务人员的沉默反倒让病人家属变本加厉,甚至动起了手。

    他冲上前去,开始撕扯郑老师的防护服,防护服本就脆弱,一下就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你们这些庸医,凭什么你们可以穿防护服,我们发烧了却要自己在家待着?那就大家一起感染好了。”

    防护服已经破了,郑老师这时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把对方制住,怕他再对别人动手。

    周辛瑞立即给医院保安打了电话,然后报了警。

    公安局就在医院旁边,保安和警察几乎同时到达,那位家属看到来了这么多人,终于怂了,但还是恶狠狠地盯着急诊科的医务人员。

    周辛瑞赶紧让郑老师去做好消毒,再换一套防护服,他守在急诊科,等警察问话。

    后来才知道,那位病人家属那天来的时候挂了两个号,一个自己的,一个老爷子的,而他是因为发热就诊的,那天正好也是郑老师接诊的他,因为只是低烧,而且没有呼吸困难的表现,胸片也没问题,郑老师考虑他只是普通感冒,开了药就让他回去了。

    这几天吃了药,他其实已经不发烧了,谁知老爷子发生了意外,他情绪一下没控制住,所以动了手,最后给郑老师道了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回到旅馆,周辛瑞想了很久,也许真如那位家属所说,有一些发烧的病人回家过后病情加重了然后死亡,但他们在医院里就一定会没事吗?也不一定。

    Z型肺炎来势汹汹,全城封锁,医疗资源紧缺,没有床位不可能变出来。据他了解,县医院呼吸科的床位已经加到过道了,哪怕消杀工作做得再好,但凡那些病人中出现了一例Z型肺炎,整个医院可能都会被感染。

    其实周辛瑞觉得Z县的防控工作已经做得够好了,但有些事情他们也无能为力。

    新隔离医院的修建需要时间,防护物资的生产需要时间,抗病毒药物的研发需要时间,可疾病不会给人太多时间。

    没有人该死,可总有人会死。

    作为医务人员,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

    周辛瑞每天都很累,基本上是回到旅馆就洗漱上床休息,过了这么些天,余季也知道了周辛瑞只有每天晚上的时候有空,本想和他视频看看他,但周辛瑞看同住的宋老师已经睡下了,只能改为文字聊天。

    其实不仅是余季会想他,他也有些想余季了,当然,还有火腿肠,也不知道它减肥成功了没有。

    周辛瑞没告诉余季的是,和余季聊天的时候,他会偷偷看家里的监控。

    大概是周辛瑞好多天都不在家,火腿肠终于搞明白了这个家目前是谁在做主,有事没事就在余季腿边蹭蹭,像试探,像讨好。

    好在余季没有拒绝他,伸手把火腿肠抱在了怀里,甚至还允许火腿肠跳到床上睡觉。

    不过和周辛瑞在家的时候不同,火腿肠只敢睡在床尾。

    周辛瑞往前翻了翻前几天的监控,看到有一次凌晨三点的时候,火腿肠跳下床,蹲在地上直直望着门口的方向,一时觉得有些心酸。

    没过多久,余季也下了床,他蹲下来摸了摸火腿肠的头,说了句什么,周辛瑞戴上耳机调大音量。

    余季说:“你也想他了吗?还有11天,他就回来了。”

    余季知道周辛瑞忙,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要好好吃饭,做好防护,便和他说了再见,让他早点休息。

    周辛瑞说完拜拜,又看了看监控,发现余季还坐在沙发上,一直握着手机,也不知在看什么。

    余季看着手机,而周辛瑞看着监控里的余季,直到两人都在困意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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