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照旧呼啸着卷席过沙场,无数的尸骸铺排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荒凉,抬眼望去,湛蓝的天高得只剩赶路的大雁呼啸而过。漠北的战场,充斥着血腥与机遇,有人从尸山尸海中爬出,摇身一变,成了长安的勋贵;也有人,再没见过江南的娇妻,倒下之时,还遥望着家乡的方向……
可不管这里埋过多少心怀壮志的少年儿郎,远在长安的君主依旧试图在这里证明自己耀眼的功绩。据史载,太和二十二年三月,西境有夷人来犯,攻势颇凶,连下几城,边塞主将以身殉国,圣人大怒,平西侯谢峻领命,率二十万大军奔赴疆场。
“世子,侯爷来信!”侍卫赵丰快步走入侯府水榭,却也不禁收了声响。
长安城中无人不知,以酒量闻名酒肆,生的清俊儒雅,一身骑射之术无人能及的平西侯,膝下只有一个年及弱冠却体弱多病的世子,名唤清韫。
自小便须静心养着的身体让平西侯世子几乎从不出现在长安城中,以至于几乎无人知晓,老弱妇孺都会为之感慨时运不佳的平西侯世子,生的一副清冷端庄之貌,长身玉立之形。
世子常年只在府中不见外客,加之此时暑气未散,这人身着青色长衫,以白玉为簪,将墨色长发束起,正值暑风拂过,水榭亭边虚悬着的白纱随风而动,亦带起世子额边散落的发,一时间,端的是谪仙一般,几欲乘风而去之势。
听闻赵丰之声,此人眉眼微动,瞥了一眼熟悉的信封就收回了目光,只是兀自盯着水下四散而去的鱼,声音里是一般无二的漫不经心:“算算日子,这封信,来晚了一日。”知晓世子的规矩,赵丰将信置于水榭几上,便作揖退下。
水榭之中,便只余谢清韫一人。眼见得四下无人,世子才在执起白瓷茶盏的同时,拿上来信,面上不动声色,细细望去,却也能看见眼眸里氲满欢喜。
平西侯夫人李氏几年前撒手人寰,偌大的平西侯府里,就剩了爷俩。偏生世子身体欠佳,若到秋季,秋风一起,不等落叶归根,世子房里便有咳嗽之声,李氏走后,世子更添心疾,药是如流水般用,却也不见好。
平西侯除了上朝和避不开的公务,连世家邀请,一般也都是一再婉拒,又派人遍访天下名医,宫中的御医都请来了好几次。父子二人关系,一贯融洽。
自打平西侯率兵出征,按日子写的信,就未曾断过,信中大多不过是谈论今日趣事,从未提及前线战事,便是偶尔拓开一笔,抱怨两句出错的将领,却又即使收住。
在长安官场里磨练的游刃有余又不露声色的墨迹,在急行军的日子里,又恢复了几分沙场上的肆意张扬。
也有几封尺素,行笔潦草,也不过寥寥数行,一看便知,是在战事繁忙的日子里,挥墨而就。
世子正要打开信封,却看见管事的嬷嬷带着人从回廊穿来,按着时辰命令身后的侍女端着晚上的药膳。当看到嬷嬷手里似乎永远一成不变的褐色汤药,清韫皱起双眉,将手中的信暂时搁置在桌上,端起药一饮而尽。
药,似乎更苦了。
虽然准备好的蜜饯及时端上来,冲淡了嘴里的苦意,但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几乎支撑不住,就要倒下。
“世子在吗?”
正在门口嬉笑打趣的小厮听到声音,见面前的人,一人连忙入内去寻赵丰,另一人堆了满脸的笑:“敢问您是?”
“咱家姓钱。”
听到消息的赵丰连忙赶来,带着钱公公穿过回廊,便到水榭外。
“公公在此稍等。”
“哎好”
钱公公看着水榭里撑着栏杆的背影,长叹一声。
从平西侯府一路到宫里的马蹄声,敲碎了长安街上入水的月光,也搅乱了长安城里暗流涌动的朝堂。深夜宫中亮起的蜡烛,照亮的不止是塞外的血色,也是天际已经堆积成轰烈黑色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