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人处,就有江湖。江湖的魅力,在每一个心有所属的梦里,在每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里。于是,有不知凡几的人午夜梦回之时,皆是仗剑天下的白衣侠客;不知多久的魂牵梦萦里,多得是嬉笑怒骂的一身红装。江湖的魅力,在于公平,一纸生死状,便无视所有钱财地位,比的,不过是手中剑的力量。可江湖的魅力,也在于隐秘,势力与钱财的交换无处不在。老夫今日,就要给大家讲讲,这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机云阁’……”
说书先生的话被一声惨叫打断,方才还在台下肆意饮酒的醉汉,已经被不知来自何处的短刀命中,命丧当场。有侍立在一旁的店小二连忙上前查看,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摸走了死者袖中的一张纸笺。所有人都围着死者讨论、惊叹、感慨。等人回过神来,方才还在台上的说书先生,已经不知去往何方了。
老者一脚刚迈入门槛,就听得有女子之声从茶桌旁传来“事情既已经办完,就赶紧收拾一下吧。最近名扬逸城的说书先生的住址,可不是这啊。”话中风趣之意,入耳玲珑。方才还步履缓慢的老者,此刻,挺直腰杆,步履轻款,分明是个青年样子。
半晌后,出现在院中的青年,面容清隽,一身远黛色的长袍,显得身形高挑,哪里看得到半分老者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有随手把玩的那把月色云扇,彰显出来人身份。踏进院子的同时,他半眯起双眸,抬头向院中看去,方才巧笑倩兮的女子却已不知去向。
“空岳先生,”门外匆匆赶来的下属低声汇报,不过是确认,逸城中如今都在讨论,消失已久的“狂刀”严客今日先前在酒楼中饮酒时为人所杀,凶手已被发现在酒楼后院中自尽。
言毕,一张纸笺被呈递到青年手中。下属站着许久,却迟迟等不来可以离开的命令,视线耐不住的上移,却只看到黛色的衣角转过抄手游廊而去,刚从他手中呈上去的纸笺已经化为烟灰,散落一地。却听到遥遥传来一声:“影肆,吩咐下去,收拾东西,事情办完了,也该回去了。”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下属才敢抬眸望去,风过长廊,竹帘微晃,明明是夏季,却让人不禁寒颤。他迅速低头,如融入微风中一般,消失在园中。
青年收拢手中云扇,习惯性的抚摸了一下下颌角,即使易容的手段再如何高明,也难免留下接缝之处,可逐渐习惯易容的他,若没了这道缝的提醒,只怕早就躲在这张脸之后,忘了自己到底是谁了吧。思及此,青年略带戏谑的勾起嘴角,提步向前。正是日头西斜的时候,清秀的身形在地上拉成寂寥的形状。
是夜,逸城中,淮河里,顺水而下的,是载着花灯的游船,是闲情逸致的达官贵人,也是无数女子的嬉笑怒骂,河岸上,是丝竹管弦,是灯红酒绿,明亮的月色在此,也只能沦为最不起眼的配角。
在这里,有不知多少打扮的满头金翠的老鸨跟熟客们调笑, 似若无骨的姑娘们也随处可见,可要细细论起来,在这里,倾韶台,最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之处。原因?这里的女子们,不仅容貌华彩,身形高挑,大多又文采斐然,琴棋书画,无所不知,对月抒怀、饮酒作赋,皆是精通。朝堂之人来此,看中的是此楼佳肴众多,又有楼上雅间可供谈事;江湖中人来此,却是知道此处是机云阁少有的公开交易地点之一,于是,更是络绎不绝。
楼里装潢与他处别无二致,雕梁画栋之上,风帘翠幕之后,迎来送往,嬉笑声不绝于耳。
只在楼上的一间雅阁之中,方才还在楼下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老鸨徐娘此时收敛了笑容,条理清晰的汇报近日来这倾韶台中往来的境况
:“自三月书生们入京之后,楼中生意只多不少,如今朝中大臣也大多相约在此,徐家的那位工部侍郎昨日在此与新晋状元白洛宸相约在此,二人相谈甚欢,据称似乎还谈成了什么交易。至于江湖中人,前两日有打扮的像拾遗阁的人来此,只在楼下坐了一回,递了条子来要交易什么消息,但等不及我派小厮去请,很快的又离开了,此后不久,便有几个黑衣装扮的子弟前来,要了两壶酒却滴酒未进,但坐了近一个时辰才离开。他要的消息,是前两日岭南传来的那位神女去世后的有关内容,此后,又接连三位有不知是何方人氏来交换这条消息,恐怕是,岭南有生变数。”
坐在桌旁的女子一身黛色长裙,眉目舒展,听完也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白洛宸?可是淑妃背后的白家弟子?”不待徐娘开口,她浅笑一声,眼神却盯着窗外的花灯:“太子这是要拉拢新科状元为己所用啊……看来白家的中立立场很快要变动了。至于岭南之地,暂时还不甚明了,岭南如今是齐耳负责探听吧,你让他这两日加紧些,手下暗桩多费点心,将那位神女的消息探明后回禀。”
二人正在商议,只听得房门被敲响,二人对视一眼,徐娘侧躺下去,靠在软榻上,轻轻摇晃着锦扇,苏逸云微微转头,吩咐身边的青书开门。
门外,小厮端着茶水站着,做的是一幅恭敬的样子。徐娘扫视一眼,慢慢直起身子,颔首示意翠帘将门关上之后,用锦扇轻轻一点他腰间的云扇,:
“空岳先生,云扇也该收一收才好。”
小厮将茶水交给翠帘,抽出云扇,漫步走到桌边坐下:
“狂客已死,他手中纸笺上书只有炭火二字。”
“如今已经入夏,正是气候炎热之时,炭火......京城之中炭火供应,似乎多是在元后杨家手中?只是,如今天色,运炭火进京,恐怕只会引人注意吧。”
徐娘又靠下去,摇着扇子不解,
苏逸云看着香炉中轻轻袅袅的烟,眼神中慢慢透露出悲伤与凌厉,声音却很轻:“娘亲失踪前最后所见就是狂客此人,今日本来是要活捉他,暗中不知道是谁出的手,恐怕与母亲的失踪也不无关系,如此,派人去查吧。”
徐娘点头应下,就看见她又是一幅淡然的神色,戴上帽篱,衣服上的暗绣在烛光中流淌成一片银河,白嫩如玉的手收拢进袖中,却从二楼一跃而下,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空岳收起云扇,对着铜镜确认了脸上并无异常,便端起茶水,又变成毫无存在感的小厮,跟在徐娘身后离开了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