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朔阙都
朱墙碧瓦,堂殿延绵,偌大的皇宫笼罩在濛濛细雨之中,倒添了几分说不上的微凉。却也瞧见宫墙之外烟火齐绽,好一派人间盛景。
“今雨潇潇花入繁,载歌笙路庆军归……”女子行至宫道顿了顿脚步,不由感慨。
宣德四月十九,凌襄王军凯旋,帝大喜,亲迎于玄武门外,举国同贺。
一旁的宫女见状神色恭敬,急忙将伞偏了偏,唯恐雨丝弄脏了贵人的衣裙,平白惹了宫里主子的不快,又微微欠身试探道:“二小姐?”
“无事,繁华误眼罢了,不必紧张。”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平身,而后抬脚朝前走去。
……
一个月前。
哐当!琉璃茶盏被狠狠地砸碎在地,残片飞散。懿德皇太后高居在凤座上,织金绣凤的衣袂斜铺在地,繁复的祥纹云路与硕多的点缀东珠无不彰显其地位之尊崇。
世言牡丹就该生于高阁大殿,惟此富贵支得住其艳芳盛景。
那是手握大权,孤身扶持当今即位的北朔第一人所享的,至高无上的荣光。
只是皇太后发间流苏微动,雍容华贵的脸上氤氲着遮掩不住的怒气,吓得侍奉在侧的宫人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一旁,生怕触了太后霉头。
“混账!谁给他的胆子,敢对军饷出手不说,还被温家拿了错处。”太后喝到。
……
一旁的心腹大监轻轻打着团扇,见太后渐渐平静,动了动眸色示意宫娥重新奉上新茶。然后笑道:“主子,这雨花竹井难得,二小姐特意敬献给您,说是让您尝个新鲜。这天儿也黑了,您紧着用点润润如何?”
二小姐……闻言,太后松了神色,说:“囡囡的心意,那便用些罢。”
得了令,大监忙扶起太后,小心伺候着。
太后端着茶盏,抿了一口,开口道:“果然不错,囡囡有心了。”
大监接着话,轻声说:“二小姐虽远在泠城,可心里到底是一直念着娘娘的,奴婢听说这雨花竹井二小姐才得了不到十两,这不全都紧着娘娘呢。”
话音刚落,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屏退了周遭的宫人,只留大监立在身旁。
“魇舟…”她唤到。大监闻言后退一步,半跪在地。
“属下在!”
“如今这个局面,怕是阙都要起好大一场风云了…事已至此,去接囡囡回来吧,他们既要搅这一场大戏,哀家便奉陪到底,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
泠城槐相楼。
魇舟把玩着白瓷茶盏,垂眸注视茶楼下的青衣女子,不由出神。
“东家,有贵客来了。”掌柜的走到女子跟前拱手行礼,朗声道。
女子没有应声,似是自嘲,不免轻叹。身旁的婢女眼神冷冽,向楼上望去。
“东家?”见状,掌柜有些拿不准女子的态度,小心试探道。
“…带路吧。”女子说。
啪咔!厢房的门应声打开,魇舟收了手中的茶盏,躬身行礼。
“二小姐安好。”
“大监有礼了,姑母可好?”女子点点头,淡淡的说。
魇舟直了身子,不免正视来人。
女子一身青衣,梳着最简单的流云髻,发间单单簪着一支银制步摇,除却腰间的海棠玉佩,浑身再没有其他首饰点缀。但就是这样极为朴素的装扮,也遮掩不住女子的姝华绝代。
尤其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眯,与太后娘娘真真是一般无二…眼底处都氤氲着寒凉。
周身气度风范,该说不愧是太后亲自教养的吗……怪不得娘娘如此宠爱。
毅平候嫡女,泠城桑氏二小姐,桑梓钰。
“太后毋恙,只是她老人家甚是想念小姐,这不派奴婢特来迎小姐归京,共叙天伦。”挪回视线,魇舟恭敬的应道。
共叙天伦吗…桑梓钰在心中冷嘲。纵是如此,她仍面上不显,笑着说:“钰娘也想姑母了,此番就劳烦大监走这一趟了。”
檐下的铜铃迎风微动,发出阵阵清脆的乐音,洄明街上百姓仍来来往往,一派人间和乐。只是,这般岁月静好,终归不属于笼中鸟。
“紫陌,回府里收敛下东西,切记和父亲母亲禀报一声,我在此处料理一番庶务,过后便随大监回京。”桑梓钰微微侧身,向身后的侍女嘱咐道。
不等侍女应声,魇舟又开口道:“想是奴婢没有言清,二小姐误会了。太后娘娘懿旨,令奴婢此行务必前去探望番老夫人,以全娘娘孝义,烦请二小姐随奴婢一同先行回府罢。”
“如此这般,钰娘谨遵娘娘懿旨,这便请吧。”桑梓钰屈身行礼。
……
“主子,太后娘娘此番安排,可是阙都出了问题?”马车上,紫陌将账册小心理好,忍不住开口。
桑梓钰垂眸,并不应声,只是怔怔盯着桌案上的茶点出神。
吁!马夫攥紧缰绳,车驾稳稳地停在了桑府大门外。
魇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桑梓钰的思绪,“二小姐,恕奴婢先行一步,您且好生歇息以备早日回京罢。”
这就是不让自己插手的意思了……桑梓钰掀开锦帘笑着应是。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又转头对紫陌轻声道:“红缨传书,凌襄王军大败西夷蛮族,圣上大喜,大军不日便班师回朝,想是阙都的那群老东西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太后此举想必是要我泠城助其一臂之力了。”
“那……”紫陌隐隐担忧。
桑梓钰轻轻抚上紫陌的手摇摇头,主仆二人一同目送着管家引着魇舟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方才下车朝府中走去。
泠城处于江淮一带地域辽阔富庶,桑氏掌管其中多年,偌大府邸自是雕栏画栋华贵非常,碧清琉璃瓦在阳光的反射下熠熠生辉,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美不胜收。庭中杏花也开的正好,随风淅淅洒洒地落入湖中,仆从正有条不紊地洒扫院落各司其职,暖阳和煦一派宁静祥和。
“宁儿!”厚重的嗓音响起,桑梓钰顿住了脚步回首笑望来人。
“家主。”紫陌恭敬行礼。
放眼整个府上,会唤她小字的只有……
“父亲怎么这个时辰便回府了?”桑梓钰上前忍不住问道。
男人伸指点了点桑梓钰的额头,笑着回应:“你这个大忙人都回府了,爹爹怎就不行?厚此薄彼,当心你娘罚你。”
男人身着玄色锦袍,骨相极美。尽管年过四十仍旧身形挺拔双眸明亮,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道一声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也不为过。说来也是有趣,桑家血脉个顶个的好样貌,想当年他毅平候桑旭可是阙都无数女娘的梦中情婿,也是凭借这副好皮囊成功迎娶了桑梓钰的娘亲,太尉独女楚挽歌,共成一段佳话。
桑旭将手中的食盒交给紫陌,接着开口道:“爹爹给你和你娘亲捎了些樊婆做的点心,天色尚早,你且去陪陪你娘亲,晚间爹爹再去扶桑苑用膳。”倒是绝口不提魇舟来府的事情。
也好,桑梓钰寻思他应当是要去祖母那,晚些再问吧。
“果然,爹爹心里娘亲最重要,还说给宁儿捎的,怕是全部都是娘亲的吧。”桑梓钰说。
桑旭无奈的笑道:“你啊你,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还跟小孩似的,快去吧。”
桑梓钰徉怒也不回声,施了一礼随后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