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姚心里一颤,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上的百子千孙,那厢,檐牙却笑道:“少妃有子,君上何愁后继无人?”
宰看了一眼雨姚,说道:“少妃贤良,可惜屈居侧室。”
一个“屈居”叫众人都精神一振,那檐牙也听了出来,他心想:“君上这意思是要扶正?这事儿可犯忌讳!”于是他就不做声了。
宰试探的开口:“齐女无所出,寡人早有心遣她回去!”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沸简直是目瞪口呆,而献芹面露喜色,雨姚却是有些怔怔的。
宰心里叫了一声好,然后目光灼灼看向高秋,他是宗伯,这事他得点头。
高秋十分挣扎,斟酌的说:“只怕齐国借机发难。”
宰嗤之以鼻:“他家如今自顾不暇,寡人何惧?”
高秋小声道:“若是天子过问,这.......”
宰露出哑口无言的神情,众人见状,也都说:“君上三思啊”“天子必定不肯”云云。宰早料到宗室会提及天子,于是做出越发沮丧的模样。
雨姚回过神,道:“妾能侍奉君上,幸甚,夫人之位,不敢肖想,愿君上收回成命!”
宰拉着雨姚的手,泪如雨下:“委屈芳卿,心如刀绞。”
那高秋见状,自作聪明的劝:“小公子且记在夫人膝下,岂不是名正言顺?”听了这话,雨姚献芹都皱起了眉头,雨姚正想开口,宰却是勃然大怒,他霍然起身,抬手把面前的酒樽朝高秋砸去,高秋一缩脖子,酒樽擦着他的头皮过去,狠狠的砸在地上,他也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众人都惊叫:“君上息怒!”
沸惊魂未定,方才他几乎以为那酒樽是冲着自己来的!
宰喘着气,站起身,瞪着众人,高声道:“母子天伦,如何断绝?有复言此事者,休怪寡人无情!”说罢,他面露痛苦,捂着肩膀,猛然跌坐在座上。
众人惊呼一声,都围过来,连忙叫医,乘风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雨姚定了定心神,扶着宰,轻声问:“君上且忍一忍,疾医就来。”
宰靠着雨姚,叹息:“寡人无用。”
众人见状,都感叹这位雨姚少妃也不知给君上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这话没人敢说,只嘘寒问暖,檐牙的嗓门最大:“必是那日的刀伤犯了!我知道一偏方,用白鸡冠花烧成灰兑水......”沸挤在一旁,说:“偏方未必中用,还是等疾医来了再说罢。”
雨姚见大家围的密不透风,便扬声道:“君上不安,诸位且请先回去吧。”
众人如今都敬畏雨姚,也不愿留下多事,于是问候了两句就告退,高秋也哆哆嗦嗦的跟着走了。
沸混在人群中也想走,宰低声道:“贤弟留下。”
沸只好留下了。
待到众人散了,乘风带着矫蕙等人来了,矫蕙见宰这模样就知道是刀伤的缘故,于是请宰宽衣,雨姚替他解开上衣,露出肩膀,只见那处结痂的伤口已是撕扯开了,鲜血将贴身的衣裳都染红了一片。
矫蕙叹道:“君上牵扯伤口,如何不痛?”说罢,取了药粉洒在上头止血,沸在一旁看着,他早知宰为了雨姚受伤,却不知他竟然伤的这般重,嘴里故意惊呼:“阿兄何时受伤了?”
献芹适时的抹泪:“君上先前为了救少妃,被奸人所伤!”
沸做义愤填膺状:“哪个贼子竟敢刺杀主上?我必为阿兄报仇!”
此时宰的血也止了,他拢起衣裳,低声开口:“阿姚与沸留下,余者退下。”
乘风便领着矫蕙献芹等人退下了,偌大的黄雀殿,就剩下宰、沸、雨姚三人。
宰看了雨姚一眼,然后定定的看着沸:“昔日黄口小儿,如今人才出众也。”
沸含泪道:“若非兄长照拂,小弟如何有今日。”
宰又拉起雨姚的手,对沸说:“寡人......命途多舛,非有寿之人......”
雨姚立刻说:“君上糊涂,这话如何说得。”
沸也道:“君上千秋万代!”
宰苦笑一声,说:“寡人的身子,自家知道。”他定定的看着沸:“若先行一步,贤弟如何对阿姚母子二人?”
沸立刻道:“小弟赴汤蹈火,誓保幼主!”
宰微微点了点头,叹道:“若所出为男,江山社稷,贤弟费心吧,若所出为女,贤弟可自立......”
沸唬的立时跪了下来:“小弟绝无此僭越之心!”
宰虚弱的伸手,想要扶他,沸不肯起身,只管流泪的说:“阿兄福大命大,少妃腹中必是公子,我鲁国国祚不绝......”
最后还是雨姚说:“公子请起,妾身子重了,搀扶不得......”
沸这才起身,改为拉着宰的衣袖流泪。
哥俩相看泪眼朦胧了一番,宰道:“你且回吧,高秋愚蠢,明日便由你替他,协理朝政。”
沸一愣,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宰又道:“齐大,齐女不可亲,寡人悔矣,如今少妃有孕,寡人欲扶她上位,孩儿诞下之前,你须替寡人办成此事!”
沸有些为难,说:“此事,此事非同小可......小弟我人微言轻......”
雨姚也道:“君上,妾无意......”
宰斩钉截铁的打断道:“若寡人命中有子,必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雨姚见他这样,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
宰又转头对公子沸说:“你若替寡人成就此事,寡人必不负你!”
公子沸低声道:“小弟尽力。”
宰低声叹道:“你休怨寡人强留你......满堂宗室,唯有你与寡人一母所养,事到如今,寡人若不靠你,又靠哪一个?”
沸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真心实意的酸楚,含泪道:“兄长好生保养,来日方长。”
宰惨笑一声,道:“你回吧,寡人与少妃说些体己话儿。”
沸又关切了两句,走了。
雨姚见他走了,便轻声说:“君上方才所言可是真?”
宰沉默片刻,抬手揽了她在怀里:“寡人是真心想立你为夫人。”
雨姚道:“妾糊涂了,不明君上如今为何对公子说这番话。”
宰低声道:“欲取之,必予之,你先前力劝寡人动兵,殊不知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计。”
雨姚靠在他怀里,却还是觉得冷,她不由得拢了衣衫,说:“君上该与我先说明才是,方才我唬了一跳。”
宰笑道:“你妇道人家,知道又有何用?反而走漏了消息,此事寡人自有计较,你听寡人所言,必有后福。”
雨姚怔怔的看着他,宰在她脸上吻了吻,然后轻声道:“此事若成,寡人心头大患既除,而你为夫人,正是一举两得!”
雨姚说:“夫人无大错,君上如何废她?”
宰冷笑一声:“无子便是错。”
雨姚越发的觉得冷了,宰却没在意这些,柔声道:“回曲宫吧,寡人忙了这几日,该歇一阵了。”
雨姚默默的点了点头,命人将宰连座位一道抬起,走了出去,献芹连忙迎上来搀扶,乘风早备好了软辇,小心翼翼的护送宰和雨姚上辇,回了曲宫。
雨姚送宰入了曲殿才回,宰拉着她的手,连声道“珍重自身”,又命乘风送她。
进了怜香殿,乘风就告退了,他一走,献芹脸上的喜色竟是遮掩不住了,雨姚看了一眼殿内还站着陵儿等人,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献芹自知失态,忙请罪:“少妃要封夫人了,我一时欢喜过了头。”
雨姚叹道:“此事千难万难,未必作数。”
献芹笑道:“君上为宗庙社稷,也要扶少妃上位!”
雨姚摇头:“这事儿他说了不算。”
献芹忙道:“天子那厢,君上必定有所应对。”
雨姚哂笑:“天子?天子还不如君上呢,他有什么用?”
献芹越发的疑惑了,雨姚轻抚着小腹,低声说:“若是个女孩儿,我这一生可就圆满了。”
献芹觉得不好,却是不方便说的,只好笑道:“兴许是龙凤胎。”
雨姚没接话,忧郁的目光透过窗棂,落在迷茫的月色中。
雨姚心事重重,沸却是满心欢喜,他回了夷叔殿,南枝迎上来,端茶倒水,十分殷勤,沸喝了一口茶,扫了一圈殿内,问:“云舒何在?”南枝嘴一撇:“我日夜服侍公子,公子还记挂那老妇做甚?”
沸心头恼怒,又想起自己如今要总领朝政,登时也不再忍耐,抬手就狠狠的甩了南枝一个耳光,骂道:“她跟了我快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里有你小看她的?”
殿内服侍的众人见公子沸这素来好性儿的发了火,顿时跪了一地,不敢做声。
那南枝被打的跌坐在地,又怕又委屈,嗪着一包泪,哆嗦着嘴,说不出话儿,可巧云舒端着一盘鱼走进来,见这架势,有些诧异,旋即笑嘻嘻道:“啊呀,必定是有人抵着牛耳朵说我的坏话,碰到牛犄角上去啦!”
南枝听了,眼泪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旁人见有了插科打诨的,忙笑道:“谁不知道云儿姑娘劳苦功高,公子有你劝,什么气儿也消啦!”
云舒把鱼放在桌上,走过去拉起南枝,替她整了整衣裳,笑说:“我早教导你,老些才会伺候人呢,你不听我的,到底年轻不知事儿,果然惹得公子动了大气!"
南枝一双媚眼含泪瞅着沸:“小女错了,再不敢了,公子饶了我吧。”
公子沸冷着脸,不说话,云舒微微一笑,上前拉扯他的手:“行啦,主子老爷,大姑娘给你赔不是,你莫非是铁心石头肠子,你看我老人家面上饶她一饶,她下回再多嘴,我老人家拿牛毛绳子栓了她,扔出去罢了!”
南枝也连忙磕头,"再不敢了!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要撵我!"
公子沸见云舒这般,也就罢了,冷冷的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