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连滚带爬的跑了,云舒又吩咐旁人:“你们也都下去吧,我陪公子说说话儿!”
其余众人唯恐公子沸余怒未消,巴不得这一声,忙不迭的退下了。
云舒拉着公子沸在一旁坐下,低声道:“你也知道她与君上有旧,打狗还要看主人,那丫头就是嘴上癫癫,随她去!计较什么?”
公子沸说:“今时不同往日,我也受够了这窝囊气了。”
云舒奇道:“今时如何,往日又如何?”
公子沸把方才宴上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得意道:“君上要我出力扶正之事,便以我辅政,事成之后,大概少不得我一个相国的官儿,自然不同以往。”
云舒冷笑:“这样的鬼话你也信?你忘了先前他在宴上借着岚衣的口,要活吃了你呢!”
公子沸想起先前那一出,脸也黑了,半晌,才道:“那时候他到底没拿我怎样,不过虚张声势而已,如今他伤重,正是用人的时候呢!”
云舒说:“伤重?有多重?怎的还不死?”
公子沸说:“我亲眼睛看见他肩上那伤,血流了半个身子,这还有假?"
云舒道:“这样的虚名儿又有何用?他的兵符你可曾到手了?如今咱们还困在内宫,今时以往还是一个样!”
公子沸顿时没了话讲。
云舒笑了笑,说:"不过他伤了总比不伤好,公子你混个协理朝政,且受用几日吧。"
公子沸又有了些精神,说:“自打君父登仙,我就再没办过差事,这些年蹉跎,可算熬出头了!”
云舒说:“我劝你莫要拿大,朝堂之上的豪族没一个好相与的,你仔细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数钱呢!”
公子沸也知道公族与豪族天生不对付,嘴里笑道:“我还不知这个道理?君父早就告诉我了!”
云舒叹气:“先君多活两年,主公你也不至于此,罢了,好歹他死前把曲池给你了!”
公子沸眼睛有点湿润,他想起过往老爹在时的逍遥光景。
云舒见他感伤,忙扯开话题:“不知你这样早就回来,我去厨下要了个宵夜,你也来尝尝。"
公子沸意兴阑珊,跟着云舒走到桌前,看见桌上摆着一碗鱼,那鱼头大身子小,看上去十分的寡淡。
公子沸哑然失笑,说:“这样的黄花鱼,有什么吃头?”
云舒笑了笑,扶起筷子,在鱼腹上一扒拉,一个圆溜溜的蜡球滚了出来。
公子沸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云舒却是放下筷子,伸手把蜡球拿起,捏碎,从里头取出一张丝帛来。
她扫了一眼,又递给公子沸。
公子沸看了,脸上露出了欢欣笑意。
这丝帛上写着垂珮打探来的消息:边线吃紧,无可调之兵!
云舒拿了丝帛和蜡球碎片,放在油灯上烧了又清理干净残片,忙完了,她扭头看自家主上,还深情款款的注视着那鱼,嘴角挂着傻笑,不由得无语,走过去,说:“公子再看,这鱼也活不过来!”
公子沸回过神,后知后觉的问:“这消息可靠不可靠?”
云舒说:“我让垂珮去问棣萼,他在行伍之中多年,自然可靠。”
公子沸奇道:“棣萼?我恍惚听探子说,他冒犯了君上,关大牢里去了!她哪里能问到他?”
云舒笑道:"她比你精明多了,自然有路子。"
公子沸也笑了,说:“这阵子任氏出力不少,日后我若为相国,必定报偿!”
云舒脸上的笑淡了些,问:“公子真打算一生为臣么?”
公子沸一怔,低头半晌,说:“位极人臣,未必不是好事!”
云舒嘲讽道:“上一位相国还在牢里与棣萼做伴呢。”
公子沸忙道:“他是带兵马围城.......”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与触藩那日又有何不同呢?
云舒见他悟了出来,忙趁热打铁:“如今君上既然虚张声势,可见底气不足,我上回所说,公子三思!”
公子沸想象了一下云舒挟持宰的场景,还是有些犹豫,说:“君上身子不好,万一.......”
云舒冷笑:“万一雨姚少妃生了个儿呢?”
公子沸说:“那便是天意,我......”
云舒叹气:“公子纵然无心君位,也要尽快返回曲池!君上多疑,他戒心已起,你留在都城,必定不得善终。”
公子沸有些留恋权位,又不敢与宰撕破脸,就支吾:“待到少妃诞下孩儿再说罢!”
云舒心想年关也快到了,也就不再说这事儿了,收拾了碗筷,打发沸睡下,便走了出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高秋果然被宰撵回去“思过”,公子沸走马上任,协理朝政,忙的不可开交,每日还要去宰那儿禀告。
宰为了笼络沸,凡是他提出的谏言皆采纳,还三天小宴五天大宴的请他,开口贤弟,闭口爱卿。
沸协理了几日,自觉一呼百应,很是飘飘然。
云舒见状,暗自着急,却也知公子沸性子就是如此,于是又盼着他栽个不大不小的筋斗,好清醒一些。
雨姚也听说了朝堂上兄友弟恭的佳话,献芹说这是宰笼络人心,好为废立之事铺路,雨姚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一日,她给了霜池一包彩贝,让她和玉帐出去玩耍,也打探打探民间的消息,两人且喜能出去吃喝玩乐一整日,高高兴兴的走了。
过了晌午,雨姚刚睡醒,就看见玉帐皱着脸走了过来,雨姚笑道:“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玉帐道:“自是晦气,撞见扫帚星了!”
雨姚忙问:“什么扫帚星?”
玉帐说:“我与霜池才吃饱饭去看衣裳,冷不防街角跳出个老妇,竟是槐!目夷氏干的好事,听说如今少妃回来了,就把个人给送来了,他家少主也来了,带了一堆人,好不神气。槐狗仗人势,当着目夷家的人,对着我俩好不摆谱,还想叫少妃出来迎她呢,叫霜池排场了一顿,目夷氏那少主也是个妙人儿,眼瞅着咱们不对付,还让几个仆妇跟着槐来少妃这儿请安,自己一甩手,带着人进宫面君去了,如今槐在宫外候着,少妃不如给点钱财打发了,省的叫她进宫现眼。”
雨姚想了想,说:“上回垂珮拿来的金饼,你拿出去给她吧,就说让她在外头置办宅院,我得了空再去瞧她。”
玉帐便去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又黑着脸,拿着金饼回来,说:“那槐好不撒泼咧,我叫她拿了钱财走路,她满嘴子说少妃忘恩负义,不要养娘,目夷氏的几个婆子也在一旁帮腔,说‘早拿了进宫的牌子,不让我们进去?养娘也不让么?’还说‘少妃哪里能做这缺德事,必是你们这小蹄子弄鬼!’我看她们闹的不像,横竖她们也有宫牌,就让霜池把她们带到外廷,寄放在百兽衙门。只是如何处置,还要少妃拿主意。”
雨姚有些奇怪,说:“这槐素来见钱眼开,况且也不是没出去过,怎的闹的这般凶?”
玉帐还没来得及回答,乘风带着个小厮就走了进来,笑道:“见过少妃。”
雨姚笑道:“小尹来了,且坐吧。”
乘风笑道:“还有事在身,特来替君上传话儿,目夷氏遣人送来三年的税敛,顺道把少妃的养娘槐也带来了,听说已归到少妃这儿了?”
雨姚颔首:“还在外廷等候,不敢擅入内宫。”
乘风拍手笑道:“少妃何须忧虑,目夷氏自然好人做到底,刚才在黄雀殿面君,目夷家的少主为槐讨封呢,说‘少妃养娘,劳苦功高,每日都为少妃安泰祝祷’,君上听了欢喜,封了她做世妇,赐缂丝朝衣,许入内宫。”
说话间,小厮奉上一件白底斑鸠纹的女官衣裳。
雨姚愣了一愣,随即颔首:“谢恩。”
乘风留下衣裳,带着小厮,笑嘻嘻的走了。
她一走,玉帐就说:“君上好没分晓,世妇是掌礼的,就槐那泼妇嘴脸,哪里配得上?”
雨姚叹道:“这哪里是封槐?分明是封给远方豪族看的,目夷氏回去有的说了。”
玉帐听了,见四处无人,便冷笑:“槐敢这样闹,未必不是目夷氏撑腰,那少主也是个精明人,叫那老妇自己来寻少妃,他去君上那边生米煮熟饭呢,弄的咱们赶她走也不像,留下又碍眼!”
雨姚笑了笑,说道:“事已至此,也罢了,引槐进来吧,叫她在后头住下,衣食与我一样,也算她教导我一场,若是安分,落个善终吧。”
玉帐道:“我看她安分不得。”说罢,就出去了领槐了。没一会儿,槐进了怜香殿,见了雨姚,就扯着嗓子干嚎“心肝儿肉”,瞧那架势,还想冲上来与雨姚抱头痛哭一场。
玉帐拦着她:“少妃身子重,你老人家站远些,冲撞了大家担待不起!”
槐一撇嘴,在雨姚跟前站定,继续干嚎“我的肉儿,我的乖乖!”
雨姚仔细打量槐,只见她如今瘦了许多,便说:“目夷氏待你可好?怎的看着清减了?”
槐的干嚎立刻停了,没口子的说:“人家招待的甚好,是我自己不中用,不服水土,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到底要在我女儿身旁才安心!”
玉帐冷笑:“谁是你女儿?我们少妃家的老大人早也殁了!”
槐叫道:“疤脸小贱人!我养育少妃一场,不是女儿,胜似女儿!你只好捂着癞疮干看着!有你说话的份儿?”这话把玉帐说哭了。
雨姚的脸色就冷了,说:“我还在这里,你吐口儿跟刀子一般,明日该骂我了!”
槐忙陪笑,道:“啊呀!少妃与我骨肉一家,我疼你还来不及!”
雨姚没理她,转脸叫了陵儿过来:“你去禀告君上,就说槐很好,只是怜香殿窄小,安顿不开,还是放在听弦馆里,又宽敞,又看管了殿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