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还是很热,像置身在火炉里一般,感受到的体温快要把她热化了。
姜夏悦皱着眉头拉开了身上的被子,她现在急需摄入水源,缓解她那干涸的喉咙,顺便也降一降身上的高温。
房间里一片漆黑,能隐隐听见电视机里传来天气预报的播报声,还有一丝从门缝里漏进来的蓝光。
现在在哪已经不重要了。
她赤脚走在瓷砖上,脚上传来的丝丝凉意总算带来一点慰藉。
打开房门,放眼望去,又是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又是谁的家?
整个屋子除了左手边电视荧幕散发的光芒,其余的物品都藏匿在黑暗中,一声不吭的注视着她这位外来之客。
幸好,这个房子不是很大。
姜夏悦很快就找到了厨房的位置,桌上刚好放着一个大胖水壶,壶身透明,借着电视机的余光可以很好的看清水源的余量,水平面停在了刻度三升的位置。
她会心一笑,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饮用。
冰冷的白水涌过干涸的口腔,席卷所有的空间,从狭窄的食道急速向下进入腹腔胃部。
一瞬,所有的五脏六腑都被惊醒,开始奋力鼓动了起来。
还不够,还想要。
她的手伸向水壶。
“别喝凉水。”
指尖触碰之际,门口的锁匙转动,紧接着啪嗒一声,屋内的陈设暴露于暖光之下。
砰!
水杯从手心滑落,直直地坠向桌面,发出叮的一道响声,然后翻了几个跟斗,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跌向地面。
啪嚓,杯子四分五裂,飞溅的透明细碎玻璃迅速扑向姜夏悦的脚面,血丝溅了出来。
而她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别动。”
身后传来男声低沉,语气平稳。
他提着塑料袋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伴随的还有塑料袋的窸窣声。
呼吸渐渐落实肺腑。
陆玧洲把装满各式各样食材的塑料袋放在台面上,伸手握住了姜夏悦的手腕,想要将她带离这满是锋利碎片的四方地。
手心内的温度烫得吓人,可是掌控温度的主人却很有劲儿,他使力拽,愣是也拽不动。
“别耍性子。”
他的声音里透露一股无奈。
姜夏悦抬头看向他,漆黑的瞳孔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阴影,不见一丝光亮,好似深潭下暗淡的死水。
“以上就是今天的天气预报,感谢您的收看,祝您生活愉快,我们明天再见。”
欢快的音乐响起。
姜夏悦徐缓地抬起纤细、露出骨架模样的脚,朝陆玧洲走了过去。
视线缓缓下移,她的手穿过衣服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贴上去。
耳朵附着胸膛,沉而有力的心跳充斥耳膜。
她闭上双眼,把所有的力气放空,毫无杂念地做着不应该做的举动。
“那天……”
喉结缓缓滑动,沙哑平缓的声音随着音节跳动,“你是不是看见我被抓上车了?”
“什么?”
陆玧洲眉头下压,身体不自觉绷紧。
“我们离开A市的那天,我看见你了。”姜夏悦睫羽轻颤,“你喊了我的名字,对吗?”
“去休息吧。”
陆玧洲眼神淡漠,他松开姜夏悦的手腕,握住了她的肩膀,强行分离,“晚上我给你做咸粥,然后带你去医院挂水。”
“去往海城的路上,我没有放弃过给你发信息,打电话,可是屏幕那端回馈给我的是沉默。”
姜夏悦抬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都过去了。”
陆玧洲绕过姜夏悦,拿起角落的扫把,清扫地面破碎的玻璃。
“既然如此。”
“那你就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
沉重的关门声,阻隔了客厅里电视广告的嘈杂声。
直到这一刻,姜夏悦才发现自己病得很重。
那从骨缝里传来的撕裂疼痛,不断地挑逗着她的神经,蔓延至每一块肌肉,每一寸肌肤。
心里的疼痛,好像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蜷缩在被子里,眼泪从眼眶无声地滑落,就让这一切都停在这里吧。
所有的错误,都停在这里。
停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里。
停在那个似真似假,似虚似实的迷幻梦境里。
让一切都回归起点,抹除、扼杀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窗外的雷雨愈发剧烈,雨点如箭一般,不留余力地敲打着玻璃,手机上收到了省预警中心发布的提醒讯息。
笃笃笃。
指节敲击木门。
“我可以进来吗?”
被子滑动,姜夏悦把脸上的泪痕擦干,从被窝里伸出半截手臂,开了床头灯。
“我进来了。”
陆玧洲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小型药箱。
药箱是橙色的,有一个白色笑脸,把手处还套着一个标签,是刚被启用的。
“雨太大了,街上排水系统瘫痪,积水涨到了小腿肚。”他拉来一个圆形小板凳,“先量下体温,还有十五分钟粥就好了,吃完再吃退烧药。
“实在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不吃,不去。”
话音落,姜夏悦把被子掖得更紧了。
“你是想把脑子烧坏吗?”陆玧洲没辙了,他看着那像石头一样团成一块的被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果然,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姜夏悦生气永远像蜗牛一样,把自己团得严严实实的,窝在蜗牛壳里,也不怕把自己闷死。
他起身,晃了晃脖子,双手叉腰看着这一个大团子,语气生硬:“我现在脾气和耐心可不好,如果你想要我硬来的话…”
“拿来。”
被子底部猛地出现半截白皙的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弯曲。
陆玧洲把装着温度计的塑料壳子放在了小小的掌心。
然后他就听到被窝里传来另一句话,“等天亮了我就走。”
“随你。”
陆玧洲不多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并且还贴心地关上门。
等没了动静,姜夏悦才掀开被窝坐了起来。
她的脸颊被气得有些鼓。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但是,陆玧洲是不是应该对她说点什么?
比如解释,比如挽留?
一句随我?
哪门子随我?
姜夏悦拿出腋下的体温计,凑到床头柜那里的灯源,仔仔细细地看着水印的位置。
三十九度五。
难怪了,难怪她浑身那么疼。
……
高压锅上红色的塞子飞速转动,白色泡沫从气孔里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
它嚣张地蔓延着不锈钢的表面,像是笃定了前面站立那人毫无顾及的心,贪婪地向下侵蚀。
事实上,确实也无暇顾及。
陆玧洲沉着脸看着手机屏幕上万峰发来的信息,白底黑字加上六十秒长语音占据了聊天界面。
右下角绿色的“回到最新消息字样”不断显示着。
不用看,也知道万峰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他轻点箭头,立刻弹跳一则信息。
【玧洲,我去夏悦家里发现她根本不在家,周围的邻居说没见她回来过,我打算去警察局报警了。
你人脉广,能不能想想办法,帮我从人事那里套一下姜夏悦父母的电话?】
他点开回复框,徐徐地打下【史宁说今天看见姜老师去上班了。】这几个字。
还未发送,一则新消息又弹跳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联系到夏悦的妈妈了。】
陆玧洲立刻拨打了万峰的电话。
嘟嘟嘟。
红色电话键暗了下去,没有接通。
他立马又按了另外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喂?”
“留意郯城最近的机场、火车站、客运站,樊玉兰可能会出现。”
“嗯,如果有发现她的身影,找人把她引去附近酒店,我会赶过去。”
“好。”
按断电话,陆玧洲转动煤气灶旋钮,蓝紫色火焰扑腾两下熄灭,一股有些难闻的味道从锅底漂浮了上来。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抹布,把溢到桌上的泡沫简单擦拭,然后用一根筷子翘起红色塞子,倏忽,白气从四周大量散开。
他拧眉,又拿起手机。
按下了那个新存的电话。
备注是“史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