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仟婉到兰家时比明维祯晚不了多少。
大门未关,明仟婉推门进去。
房子没动过,只是所有东西盖上了一层白布。
而如今白布被人取下,露出这座房子原本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过。
甚至于当明仟婉走进来的时候都恍惚了一下。
她一步步走上楼梯,扶手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灰。
这是明仟婉第二次来这栋房子,那些兰苓和明维祯留下的痕迹依旧保存着。
兰苓喜欢收集独一无二的小摆件,喜欢精细雕琢的花瓶,她喜欢一点点将家布置成她和明维祯喜欢的样子。
走廊画室的门开着,看清的那一瞬间,明仟婉心狠狠跳了一下。
她一步步靠近,走廊上挂着当初两人一起挂上去的画。
当明仟婉看倒一副作品时,没忍住停下脚步。
那幅画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一副未完成的画作。
只有寥寥几笔的线条,却勾勒出了一个小孩的身形。
右下角标着的时间,正是明殊出生前。
那一年带着所有人希冀的孩子,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长大成人。
错过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时间倒退从来只是一个妄想。
画室很大,明维祯站在一幅画前。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也没有回头。。
"维祯?"明仟婉在门口停下脚步。
画室里堆满了画框,完成的画作,未完成的,空白的。
而明维祯面前的,是一副未完成的。
明维祯一直都记得,原本这幅画是要送给兰苓的。
在那天晚上。
没人能真正的和当事人感同身受。
明维祯这十几年来的心理状态,或许就连疗养院的人都只知晓一二。
所以明仟婉那天听到明景说的话反应才会如此之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一切和十九年前的那个夜晚逐渐重合。
逐渐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明维祯看向窗外。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明维祯终于开口,“如果不是因为我,如果她还活着。”
如果没有明景的存在。
“那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细数这几十年,明维祯好像从来没做过什么对的事情。
失去的早已无法挽回,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是他可以留恋的。
在得知明殊还活着的时候,随之的还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在告诉他——是他害死了兰苓,是他让明殊吃那么多苦。
明维祯甚至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在未来加倍地对周明殊好以此来弥补,他已经不配做一名父亲,也没资格对明殊说什么。
他愧对兰苓,兰廷恨他也是英法德。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明维祯说。
明仟婉没有说话,就算她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转身离开前,她只留下一句——
“我给明殊说了,你想和她说说话。”
“她答应了。”
画室的窗开着,冷风呼啸着。
明仟婉已经离开了,明维祯离开了画室。
他走进书房。
…
明仟婉没有离开宁城。
对于明绎阳和周毓华而言,明维祯是他们最小的那个孩子,也是他们满怀着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在得知自己的孩子成为一名“杀人犯”时,周毓华一夜白头。
他们经不起更重的打击。
每次去疗养院,明仟婉都能感觉到明维祯的状态。
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不同。
但没有人愿意主动放弃在乎的人,明仟婉同样。
但刚刚,明仟婉看着明维祯的背影很久。
她想起很多年前明维祯告诉自己准备画画,准备走艺术这条路,他眼里是带着光的。
明家的孩子向来自由,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明绎阳和周毓华都会支持他们。
明仟婉离开了那个房子。
如果现在对于明维祯来说只是束缚,只有痛苦。
如果他真的想离开。
明仟婉无法说服自己再去阻止,去用她能想到的一切去束缚他,让他仍旧困在这里。
她不希望那一年意气风发的明维祯的未来终日消沉。
走下楼梯的路变得无比漫长,明仟婉想起很小的时候周毓华抱着明维祯告诉她这是弟弟。
想起后来十几岁的少年逐渐变得沉稳,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再后来,有了自己喜欢的事,喜欢的人。
想起那一年春节,明维祯给她打的那通电话,隔着电话线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他说母女平安,他们会回家过年。
他说她去给兰苓求了平安符,要去还愿。
他说,他只希望一切顺顺利利。
明仟婉一直坐在车上。
月落日升,天将将泛白时,明仟婉重新回到了兰家。
院子里荒败,枯草片片。
明维祯死于药物中毒。
发现时,书桌上放着一张纸,写着遗书。
他的面容很平静,和睡着了一样。
他终于走出将他困在这世间的束缚,迎接属于他的判决。
明仟婉将消息告诉周毓华时,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或许她很早以前就想过有这一天,只是当真正来临的时候,一切还是让人感到无法接受。
明维祯的葬礼很简单,只有家人,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安城的雨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葬礼那天周明殊和谢时谚也到了。
看着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照片,周明殊始终一言不发。但直到最后所有人离开,周明殊依旧站在原地。
谢时谚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到了不远处的树下等她。
那封遗书明仟婉刚刚留给了她。
其实不长,不过几行字。
但周明殊却好像透过那张纸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了明维祯。
也是这一刻,周明殊才发现。
今天也是兰苓的祭日。
这十几年支撑明维祯的究竟是什么,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但当得知明殊还活着,或许在那一刻,支撑明维祯的那一根弦就已经摇摇欲坠。
照片里的明维祯是年轻时的模样。
周明殊看着那张照片,她蹲下,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信封。
是周生桥给她的。
伞下火苗不熄,周明殊看着那张信封逐渐化为灰烬。
周生桥说,这是当初兰苓寄给他的,收到时,她已经离开了。
周明殊没打开看过,但如今里面写的是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许久以后,谢时谚看见周明殊从阶梯上走下来。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陪着周明殊一步步走向山下。
淅淅沥沥的小雨好似要将这十九年来的一切洗净,再也消失不见。
来日漫漫,往后还有很长的路。
结局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