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一趟没多久就回了,加上我妈亲眼看见陈思,倒没怀疑什么。
不过,每次约会都要带上陈思,是不是不太科学?
我想和父母坦白来着,又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他们对孟飞本来就有偏见,我不能雪上加霜。
想着想着,我又退缩了。
哎,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隔天晚饭时间,我端着饭碗,心不在焉,企图在饭桌上试探父母的态度。“妈,您当年跟我爸结婚的时候,他有车有房吗?”
“那个年代谁结婚有车有房?有‘三转’就不错了。”我妈取笑我不上道,不懂计划经济下的婚姻。
“三……转?”我连哪个“转”都不清楚。
“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老何同志解释着,忽然朝妈妈嘻嘻一笑,笑得可谄媚了,“不好意思,老婆,当年少一转,让你受委屈了。”
“少了什么?”我是好奇宝宝。
“少了手表,当时是真买不起呀!”老何同志在自省,当年他娶老婆只有“两转”,而后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孩子……是的,我们家还有一台丰田车,属于老古董系列了,除了清明回老家祭祖,老何同志基本不开,老说费油。
“妈,如果放现在,我爸还是只有‘两转’,您会嫁吗?”
没想到妈妈这么“心狠”,竟然当着爸爸的面,还能斩钉截铁地说出“真实想法”。“当然不会!这年头没车没房,谁嫁他!”
“爸,庆幸您出生早吧,哈哈!”我幽默地结束了这场试探,明面上只是开个玩笑,实则忧虑重重。
一般丈母娘,要求只高不低,妈妈连爸爸没房也接受不了,怎么可能接受女婿没房?
我沉默地吃完了这顿晚饭,帮着洗碗擦桌——乖一点总是好的。
我做完家务刚坐下,门铃突然响了,我心里还嫌谁那么“不识时务”,随手开门,门前的人差点儿把我吓死了。
这位高大威猛,英俊潇洒的男士不是我男朋友是谁?
他就跟当年一样,木头似的杵在那里!
“你在搞什么?”我慌极了,压低声音问。
“我说过,这是我的责任。”他看起来十分拘谨,用发蜡梳过的“蛋挞头”油亮油亮的,汗水从鬓角流下,稍稍沾湿了黑大衣的肩垫。
妈呀,紧张成这样,还是冬天呢!
“阿妹,谁啊?”妈妈探头一问,我想赶走他都没机会了。
“那个……哈哈哈!”我除了尴尬地笑,已经没法做什么了,只好把这个“不速之客”迎进家门。
“这事你应该同我商量一下,我可以自己搞定的。”我嘀咕。
“都交给你然后等消息?我还是个男人?”他穿过短廊,手里提的一盒两盒礼物碰到侧柜,东倒西歪,有种说不出的狼狈感。
他走进大厅,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愣住了。
“这位是……”妈妈困惑不已,她可能没料到孟飞“胆敢”上门。
“叔叔好,阿姨好,我叫孟飞,是宝渝的男朋友。”他慌忙把手上的礼物搁在桌上,像被罚一样站到了一旁,听候发落。
这气氛是有点儿……冷。
“哦,小孟啊,来,坐……”妈妈似乎不希望彼此太尴尬,对他很是客气。
“谢谢阿姨。”孟飞机械地落了座,轻呼吸一口气。
老何同志戴上了老花镜,仔细地瞅了瞅。“小孟,我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你?”
这回爸爸见到孟飞本人了,终于想起来什么。
“其实,他来过……初一的时候……”我讪讪地解释。
“哦,你是那个修玩具的!”老何同志总算找回了记忆。
隔了那么多年,怎么听起来还是那么社死?
“是我……”孟飞不太敢动,一个劲地讪笑着,“叔叔,好久不见。”
“呵,原来你就是孟飞……”老何同志这话听着让人不舒服,但我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
孟飞张嘴又无话,大概是想找个切入点聊聊我们的事,没想到我妈“先发制人”,事情就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哎哟,瞧我,没过新十五,红包还是要给的。”她死脑筋,掏出红包要给孟飞,孟飞推辞,她硬要塞,拉扯之下画面变得更荒唐了。
红包是习俗,是意头,孟飞断然拒绝也不合适,最后也不推托了。
他暂且把红包搁置在桌上。
“叔叔,阿姨,很抱歉新年期间来打扰你们,我来这里是为了宝渝。”明明长了那么帅一张脸,他却像个小老头一样垂眸弯腰,十指紧合,沉重地讲述着我们的过往,“相信你们多少听过我和宝渝的事,我打小就喜欢她,从来没想过伤害她。是我家境不好,我自卑,我懦弱,觉得自己配不上宝渝,所以用了错误的方式来结束这段感情。我们分开这一年,我想了许多,别人可能会和她玩玩,但我不会,我对她是百分之百认真的。而且我觉得,我有能力突破原生家庭的瓶颈,给宝渝幸福。所以我恳请二位,让我和宝渝在一起,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可以吗?”
孟飞情真意切的叙述似乎没有打动我的父母,他们脸色犯难,面面相觑,眉心都锁成了死结。
“阿妹,你去给小孟沏壶茶,咱们慢慢聊。”妈妈特地嘱咐我,这话应该有些支开我的意味,可这种敏感的时候,我不能不听从。
“哦。”我假装到厨房沏茶,又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折返,想听听他们在聊什么。可惜他们的声音太小了,我压根儿听不见,于是专心沏茶去了。
茶沏好以后,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厅。
这时候,他们在聊武大那边的天气,完全无关紧要。孟飞说那边春夏不分明,夏天又湿又热,相当难受。老何同志说他以前出差去过那边,解暑要解到十月份,吃冰棍都是轻的。
行,他们共同的话题。
见他们之间这么和谐,我心头巨石一下子落了地。目前这种状况,总比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来得有盼头。
他们三个人避重就轻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快九点了,孟飞不敢打扰我们休息,适时地告辞。“叔叔,阿姨,有点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和宝渝的事,希望你们考虑一下。”
“好的,好的,你路上小心一点儿。”我能听出来,妈妈只是客套。
孟飞没带走桌上的红包,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不过,这红包确实是个“烫手山芋”,拿了印象不好,不拿不近人情。
妈妈倒是热情,拿着红包追出门去,硬要塞到孟飞的大衣口袋里。
孟飞被她追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接过红包道谢。
正当我以为一切上了轨道的时候,现实给了我一记重击。
关上家门,我们一家三口重新聚在客厅里,父母阴暗的面孔让我怀疑这种变化的真实性。他们都黑着脸面对我,仿佛我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怎,怎么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我见大家都聊得挺开心的。”我瑟瑟地出言试探。
“跟一个陌生人聊天,没必要弄得大家那么难堪。”妈妈的话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他想和你在一起,他做梦。”
“本来呢,他干脆地和你分手,不纠缠你,我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孩子。现在他这样反反复复,前后矛盾地揪着你不放,我不觉得他是什么好东西。”老何同志也开口了,一长串的话其实就是三个字——不同意。
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前脚和人家聊得好好的,后脚把人往死里踩。
“不是,爸,妈,为什么呀?孟飞说了,他是认真的,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不是在玩。”我的心已经在冰窖了,再不为他争辩一番,我甚至要担心这段恋情就告吹在今天。
“他说去年因为穷跟你分开,他们家没车没房对不对?”妈妈开始质问我。
我沉默地颔首,理亏得抬不头来。
“我就知道!”她看向老何同志,就像和陪审团一同核对一个死刑犯的罪状。
我从未见过父母看人这么势利。
原来,他们没有当面质问孟飞,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没车没房怎么了?”我很费解,难道房子车子要比真心重要吗?“我爸当年不也只有‘两转’吗?您也嫁了呀!”
“何宝渝,你醒醒!这都什么年代了?”印象中,妈妈几乎没有这么凶狠地斥责过我,令我一时发蒙,“当他是认真的好了,真心能当饭吃吗?你要真跟他结婚,等到恩爱耗尽了,生活一地鸡毛,孩子饿了没奶粉,婆婆病重没钱治,你是要卖血还是卖肾?阿妹,很现实的问题,嫁给一个穷人你没法过得好,你消耗了自己的青春,生活质量却倒退了,就算爸妈在生活上愿意支持你又怎样?我们就不会老,不会死吗?”
妈妈的一番话振聋发聩。
我无法反驳。
她说的是事实,也许现实比她说的还要残酷。
这时候,老何同志也发话了,他的话令我更加崩溃。“阿妹,他喜欢你,只是因为他没有选择。这么穷的人家,除了你这种傻丫头,谁能看上他?幸运,他爱你一辈子,你陪他吃一辈子苦;不幸运,将来他出息了,嫌弃你人老珠黄,你和孩子怎么办?女儿啊,爸妈不会害你的,那个孟飞就是个‘大坑’,爸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下跳。趁你们现在感情不深,赶紧分了吧,森林那么大,好男孩多的是。”
泪水止不住从我眼眶中掉落。
是的,他们有理。
可我为什么这么难受?
韩域的经历告诉我,真的不是和谁在一起的感觉都一样……我喜欢那个因为误会开始送我礼物的人,喜欢那个自觉在食堂替我占座的人,喜欢那个给我写信又为我学折玫瑰的人……
孟飞,我该怎么办?他们太有道理了,我们的未来就是那么灰暗……我不知道,对你的感情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想放弃,我不甘。
想继续,我不敢。
我感觉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左顾右盼:可预见的生活,是嫁给一个我爱的人,吃一辈子苦头,活不出自己的人生;或是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过着富裕的生活,每天行尸走肉,生一个可有可无的孩子。
我到底该怎么选?哪种生活都不是我想要的!
大家都在逼我做抉择,可我真的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
我心如刀绞,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在床上痛哭了一场。
这时候,孟飞发来了消息,询问我父母什么态度。
我哪敢说真话?
我只能卑鄙地哄着他,说“他们对你印象不错”,说“他们还在考虑”……
越是撒这种谎,我越是觉得自己无可救药。像我这种既要爱情又要面包的女人,该怎么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