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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天下黎民

    数日前。

    寒风卷过枯黄的草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北朔可汗拓跋弘勒马伫立在一处背风的山坡后,目光投向远方地平线上,那里,就是河朔之地。

    他身后,是三万北朔精骑,人马皆裹着厚实的皮袄,刀甲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如同蛰伏在雪原下的狼群。

    拓跋弘很有耐心。

    他在等,等西羌人的锐气和兵力磨蚀,西羌人越是疯狂攻城,他北朔铁骑南下摘取胜利果实的代价就越小,把握就越大。

    河朔这块肥肉,西羌咬下的部分,他要连皮带骨地夺回来!

    “可汗!”

    一名斥候统领疾驰而来,滚鞍下马,声音带着一丝惊疑。

    “我们在东三十里外的雪谷里,抓到几个形迹可疑的南朝人!他们自称是南朝使者,要求面见可汗!”

    “使者?”拓跋弘浓眉一拧。

    “大战将起之际,南朝使者?他们长什么模样?可有信物?”

    “回可汗,那些人衣衫褴褛,冻得不成样子。为首的是个文士模样,其他像是护卫,他们说是有重要信件,必须亲手呈给可汗。”斥候如实禀报。

    拓跋弘沉思,南朝朝廷?此刻不龟缩在江南,派使者来这修罗战场送死?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

    “带过来!”

    很快,三个几乎被冻僵的人被押到拓跋弘马前。

    为首的文士,正是农子石,他脸上覆着厚厚的霜雪,嘴唇冻得青紫,左边是魁梧如铁塔须发皆结冰的王大勇,右边是年轻些牙关紧咬强忍寒意的牛壮,其他护卫并未跟来。

    三人身上的衣物早已被风雪打透,破烂不堪,与周围甲胄鲜明的北朔骑士形成鲜明对比。

    拓跋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他阅人无数,一眼便看出这三人绝非南朝朝廷那种养尊处优的使臣,尤其是那个魁梧汉子,身上那股子经历过生死搏杀的悍勇气息,藏都藏不住。

    “南朝使臣?”

    “就凭你们这副模样?怕是西羌的细作,推下去,砍了!”

    他大手一挥,语气森然。

    左右亲兵立刻上前,就要将三人拖走。

    “可汗容禀,”王大勇挣脱亲兵的手,上前一步,他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大声道:“我们不是朝廷的官儿,但我们确实是使者!俺叫王大勇,是明珠公主殿下的亲卫!俺见过您,可汗!”

    拓跋弘眼神一凝,宁令仪的亲卫?

    他挥手止住亲兵:“你见过我?”

    “那年冬天,在明州安济桥下!”王大勇的声音带着回忆,“您救了我们公主殿下!当时俺就在桥洞底下,俺看得真真儿的,就是您!”

    他指着拓跋弘,语气斩钉截铁。

    明州?安济桥?拓跋弘的记忆被拉回数年前,他随宁令仪去明州,眼看她受袭,出手救了她。

    她的人?她怎么会在这里?

    拓跋弘的目光再次扫过农子石三人,他心中的疑云更重:“明珠公主,她在此处?”

    农子石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竹筒,他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郑重地双手奉上:“可汗明鉴,我等奉明珠公主殿下之命,特来面见可汗。此乃殿下亲笔手书,请可汗过目。”

    亲兵上前接过竹筒,检查无误后,呈给拓跋弘。

    拓跋弘捏碎竹筒上的火漆封泥,抽出里面一张薄薄的绢帛,熟悉的清丽字迹映入眼帘,虽略显仓促,却力透纸背,正是宁令仪的手笔。

    信中寥寥数语,言明清河危局,西羌势大,恳请北朔可汗念在盟约及旧谊,出兵相助,共退羌寇,以保河朔黎民。

    她竟在清河!她竟然带着她那些流民组成的军队,守在孤城?拓跋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心中一紧。

    “她如今就在清河城中?”拓跋弘的声音沉下来。

    “正是!”农子石坦然迎视。

    “清河正在被西羌强攻,恳请可汗念及两国盟约,念及殿下与可汗的情谊,速发援兵,解清河之围,共击西羌!”

    “哼!好大的口气!”拓跋弘身边,一个留着浓密胡须身披华丽皮裘的北朔大臣忍不住嗤笑出声。

    “一个南朝公主,不在深宫绣花,跑到这刀兵之地做什么?还想驱使我北朔勇士为她卖命?简直痴人说梦!可汗,南朝朝廷都弃之如敝履,我们凭什么要去救她?让她自生自灭便是!”

    “正是!”另一个大臣也附和道,“西羌势大,我军虽强,贸然介入,损兵折将,岂非为他人做嫁衣?让西羌和南朝在清河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坐收渔利,方为上策。”

    帐下其他几位北朔贵族将领也纷纷点头,面露不屑,在他们看来,为一个自身难保的南朝公主去硬撼西羌,实在愚蠢。

    拓跋弘沉默着,眼神深邃难测,看不出喜怒。

    王大勇和牛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拓跋弘,又焦急地望向农子石,怎么办啊,殿下也没说啊,现在该如何是好?

    农子石脸上并无惧色,反而向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反对的北朔臣子:“诸位大人所言,看似精明,实则短视!”

    “短视?”北朔大将怒目而视。

    “你这南朝酸儒,敢在此大放厥词?”

    “敢问将军,”农子石不卑不亢。

    “西羌若尽占河朔三镇,以其凶悍贪婪之性,下一步将剑指何方?是南下富庶江南,还是北上,觊觎水草丰美的漠南草原?西羌可会满足于区区河朔之地?”

    那人语塞,西羌的野心,他们并非不知,此次南下也是为了此事。

    农子石继续道:“此其一。”

    “其二,可汗雄才大略,志在天下。河朔乃中原锁钥,得之则北可震慑诸部,南可虎视南朝。坐视西羌尽吞河朔,让其坐大,无异于为可汗将来一统树一强敌,若待其根基稳固再想拔除,所耗兵力远胜今日!”

    他转向拓跋弘,语气恳切:“其三,明珠公主殿下,非寻常公主。她以女子之身,率数千流民之军敢北上抗羌,更兼之为可汗未婚妻,可汗若此时出兵相助,于殿下是雪中送炭,若可汗弃之不顾,世人如何揣测可汗?竟惧怕西羌至此,不敢为自己未婚妻张目?”

    这话一出,北朔群臣面已有怒意。

    “其四,”农子石继续道。“此刻西羌主攻城多日,已成疲敝之师,而北朔铁骑正可趁其疲惫,雷霆一击,此乃天赐良机,如此一本万利之事,诸位大人何以言为他人做嫁衣?这嫁衣,分明是穿在了可汗身上,穿在了北朔身上!”

    一番话环环相扣。

    刚才还叫嚷的几个北朔臣子,此刻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虽仍有不甘,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言辞反驳。

    拓跋弘看着侃侃而谈的农子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此等见识,此等口才,此等胆魄,实乃经天纬地之才!

    令仪,能得此人相助,你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沉默几息,看北朔诸人再无他言,才道:“农先生舌灿莲花,然,宁令仪终究不过一未成亲的南朝公主,她又算得了什么?她的生死,她的清河,与本王何干?”

    “本王不去。”

    “什么?”王大勇和牛壮如遭雷击,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农先生费尽口舌,眼看就要说服那些大臣了,这北朔可汗竟然一口回绝?两人顿时急了。

    农子石听闻此言,却突然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如此,草民代明珠公主殿下,谢过可汗出兵相助之恩!”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拓跋弘瞳孔微缩:“本王何时说过要去?”

    农子石直起身,目光坦荡地迎向拓跋弘:“可汗此言,不过是讨价还价罢了,出兵必得有利可图,草民深以为然也,此刻出兵,对可汗有百利而无一害。”

    “草民虽不才,略懂观人之术。可汗心有大志,所图绝非这河朔之地,而是这万里江山。”

    他语气无比肯定的说道:“可汗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绝非西羌那般只知屠戮劫掠的莽夫,可汗若欲取南朝江山,必深知汉民虽在外族眼中软弱,然其骨子里深藏韧劲!”

    “若一味以武力压服,纵能一时占领,亦将面对此起彼伏永无止境的反抗,耗损国力,永无宁日!”

    农子石继续道:“然,若可汗能展示怀柔之心,行仁义之政,则民心自会归附!今日可汗若出兵解清河之围,便是向天下昭示,北朔之主,是能庇护一方带来安宁的明主!这份仁义之名民心所向,远胜十万雄兵。”

    “日后,若南朝覆灭,可汗入主中原,届时或可不战而降我南朝诸地!”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拓跋弘:“所以,可汗此去,岂止是为了一个宁令仪?更是为了北朔的未来,为了可汗您成为天下共主的宏图霸业!此乃顺势而为之不二良机,可汗雄才大略,岂会错失此万古难逢之机?”

    帐内安静,只有寒风掠过营帐的呼啸声。

    王大勇和牛壮听得目瞪口呆,心中翻江倒海,农先生这番话听起来竟像是在为北朔可汗谋划?他到底是哪边的?难道……

    拓跋弘紧紧盯着农子石,眼神复杂难明,有惊异,有审视,更有一丝被戳中心事的震动。

    半晌,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农先生这一番宏论,不知情者,还以为你奉我为主,而非那明珠公主,你如此为本王谋划,将你的主子置于何地?”

    他话音一落,王大勇和牛壮也看向农子石,眼神惊疑不定。

    农子石神色坦然,毫无愧色,他朗声道:“可汗此言差矣。天下纷扰割据已久,然天命终归一统。此一统者,是南朝宁氏,抑或是北朔拓跋氏,于草民眼中,并无不同。”

    他坦然面对北朔君臣与南朝士卒,直言道:“草民所仕者,非一人、一家、一朝、一国,乃是这天下黎民百姓!谁能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农子石便愿为谁效犬马之劳!”

    他目光转向拓跋弘,坦荡而炽热:“今日,若可汗心怀天下百姓,农子石自当倒履相迎,甘为可汗帐前一卒!然,可汗扪心自问,此刻北朔兵锋所向,是为天下苍生,还是拓跋氏之霸业?”

    这番话一出,拓跋弘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农子石话锋一转,带着无比的坚定:“而明珠公主,她以女子之身,逆流而上所为者,非为宁氏朝廷,非为一己荣辱,只为护住身后数万百姓,故此,农子石愿为殿下而死,今日北上,非为公主一人,乃为清河城中数万生灵请命。”

    一番话,石破天惊!仕天下黎民,此等赤子之心,稀世罕见。

    拓跋弘更是心神剧震,他不是没去过南朝,那京城繁华如仙宫,可人人都算计争权夺利,他早就厌弃了那些虚伪,才生了夺下南朝的心愿。

    却不想,今日竟听到了这番言论。

    他拓跋弘自诩雄主,所思所虑,确是拓跋氏的霸业,而宁令仪一个女子,竟在践行着农子石口中那至高无上的为民之道?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他又一次低估了她。

    他沉默了很久。

    整个山坡上,只有风雪的呼啸和战马偶尔的响鼻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北朔雄主的身上。

    终于,拓跋弘缓缓抬起了手,再无半分犹豫:

    “传令!”

    “全军拔营!”

    “目标清河!击溃赫连勃!”

    *

    清河城北,原野已成修罗场。

    宁令仪率领着仅存的明珠卫残兵,钉在西羌前锋的正面,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冲击,每一次挥剑,都牵动着臂膀上的伤口,鲜血早已浸透内衬。

    她身边的将士越来越少,倒下的人再也没能起来。

    就在她感觉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视野因失血和疲惫而开始模糊时。

    “呜呜呜。”

    北朔号角,如同天籁般响起,紧接着,如同神兵天降,战局逆转。

    赫连勃在中军阵中,看着那面陌生的苍狼大纛如入无人之境般向自己冲来,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铁骑在对方冲击下成片倒下,惊怒交加,目眦欲裂!

    “北朔!是拓跋弘!他竟敢……”

    他气急败坏的怒吼被淹没在震天的杀声中。

    三万北朔生力军,对上西羌攻城部队,其结果,几乎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铁蹄如雷,弯刀如雪!

    北朔骑兵在西羌军阵中纵横驰骋,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西羌士兵的抵抗迅速崩溃,从将领到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打击吓破了胆。

    战斗的激烈程度超乎想象,但结束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不到半日,原野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赫连勃的中军大纛被砍倒,他本人也在亲卫的死命保护下,带着残存的数千骑兵,丢盔弃甲,仓惶向西北方向溃逃。

    “追!”拓跋弘毫不犹豫地下令。

    一支精锐的北朔骑兵立刻追了下去,马蹄卷起漫天血泥。

    震天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

    宁令仪拄着长剑,剧烈地喘息着,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紧绷了十多天心弦,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弥漫的硝烟,朝着她所在的位置疾驰而来,马上的身影正是农子石。

    他奔至近前,翻身下马,动作有些踉跄,消瘦许多,不再从容。

    他几步走到宁令仪面前,无视满地的血污和残肢,在众目睽睽之下,撩起破旧的衣袍,对着宁令仪,双膝跪倒。

    “殿下!臣幸不辱命!”

    宁令仪看着跪在面前的农子石,看着他脸上冻裂的伤口眼中布满的血丝,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得农子石,是她之幸。

    寒风吹过尸山血海的原野,战争,还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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